450年十二月,北魏太武帝南伐直抵瓜步,刘宋遣使求和,太武帝接受和议后于隔年正月北返,其路线是由瓜步经广陵,渡淮后沿泗水北上,过彭城后抵黄河岸。引文中的“车驾济河”处应是在济州碻磝(注:关于碻磝津在交通史上的地位,参见严耕望:《河阳以东黄河流程与津渡》,《唐代交通图考(五)》,第1578-1579页。),渡河后,太武帝并未沿黄河西行,而是直接北上到鲁口,且留守平城的皇太子也前往鲁口行宫去朝见。鲁口位于博陵郡东南,亦即太武帝渡河后应是先到信都,再北上博陵,然后从博陵经中山回到平城。
太武帝从长江岸的瓜步北返至平城的路线,很可能就是南北使节行进的路线。参照下条资料,将使这个可能性更为强化。《魏书·高宗文成帝》载:
(和平)二年……二月辛卯,行幸中山。丙午,至于邺,遂幸信都。三月,刘骏遣使朝贡。舆驾所过,皆亲对高年……灵丘南有山,高四百余丈。乃诏群官仰射山峰,无能踰者。帝弯弧发矢,出山三十余丈,过山南二百二十步,遂刊石勒铭(注:《魏书》卷5《高宗文成帝》。)。
引文中,文成帝先从中山下达邺之后才到信都,从信都之后直接写到的地名已是灵丘,亦即文成帝应是从信都到中山,再至灵丘。须注意的是,文成帝到达信都后,有刘宋的使节前来通聘。由于史文疏略,我们不能确认文成帝就是在信都接待宋使,不过,宋使来聘之事置于返回灵丘之前,意味着文成帝是在未到灵丘之前已经接待了宋使,那么宋使走的路线,较有可能是从碻磝到信都后,再顺着文成帝从信都前往中山的方向前进。
尽管上述“从碻磝经信都、博陵直抵中山”的路线具有可能性,然若无直接证据,笔者也未敢遽断此即南北交使的路线。毕竟,从黄河北上,这两条路均有可能。北魏太武帝时,宋与夏联盟攻魏,崔浩分析刘宋行军的路径时即说:
臣始谓义隆军来当屯住河中,两道北上,东道向冀州,西道冲邺。如此,则陛下当自致讨,不得徐行(注:《魏书》卷35《崔浩》。)。
崔浩认为宋军若从黄河分两道北上,一往东向冀州,一往西冲到邺,则魏帝就应该亲自征讨,不容迟疑。其中冀州州治即前述的信都,可见从江南北上,这两条路线都是相当重要的。最后再举一个例子,《魏书·陆叡》载:
叡,字思弼。……娶东徐州刺史博陵崔鉴女,……叡婚,自东徐还,经于邺,见李彪,甚敬悦之,仍与俱趋京师,以为馆客,资给衣马僮使,待之甚厚。(注:《魏书》卷40《陆叡》。)
北魏平原王陆叡从平城前往东徐州迎娶崔鉴的女儿,北返途中,经过邺城,与李彪相见后一同回到平城。东徐州治所在下邳(今江苏睢宁县西北),位于彭城东南的泗水沿岸,亦即陆叡是从泗水北上至黄河岸后西行才到邺,走的是太行山东麓路。
总之,从平城到黄河岸,由于直接证据较为缺乏,无法确切地说哪一条才是南北朝的交使路线,故本文对此段路程采取两案并呈的方式。简示如下:
平城—莎泉—灵丘—(广昌)—倒马关—中山—真定—高邑—邺—滑台—(黄河)—碻磝
平城—莎泉—灵丘—(广昌)—倒马关—中山—博陵(鲁口)—信都—碻磝
不过,在主观上,个人认为从济州碻磝直接北上到信都、博陵,再经中山往平城的路线,由于较为便直,作为南北交使路线的可能性应该更高。
二 建康到黄河岸
考察完从平城到黄河岸的路线后,若再将从建康到黄河岸的路线弄清楚,则南北通使的路线大致上便连接起来了。从建康到黄河岸,由于有较多资料明确地标示出使节行经的地点,连结这些点后,使节路线已经隐然浮现。为了叙述的方便,在此先将这段由点拼凑而成的线连结如下:
建康—琅邪城—(渡瓜步江)—广陵—淮阴(北兖州)—宿豫—武州(下邳)—徐州(彭城)—薛城—兖城(瑕丘)—无盐—东阿—碻磝(济州)……滑台—邺城
上述路线所根据的史料,时间方面,除了无盐(467年)与琅邪城(492年)两例是发生在北魏平城时代外,其余都是东魏、北齐以后南北的通使记录。如前所述,从平城到黄河岸的使节路线并不是很确定,若依笔者的推测,南朝使节是从太行山东道经灵丘入平城,那么,在渡过黄河之后,若非直接北上信都,则应先沿黄河到滑台,再从滑台北上邺城。东魏、北齐时,由于定都于邺,当时使节往来所行经的正是上面揭示的这条路线。下面即依序展开论述。
建康为南朝的首都,它是这条路线的起点,也是终点。琅邪城在白下,位于今江苏南京市的西北,幕府山的南麓(注:《宋元方志丛刊·景定建康志》卷20《城阙志一·古城郭·琅邪城》,(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1626-1页。另参见魏嵩山主编《中国历史地名大辞典》“白下城”条,(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229页。)。北魏李彪曾六次出使南齐,与齐主萧赜有深厚的交谊,492年,李彪最后一次出使返程时,萧赜“亲至琅邪城,登山临水,命群臣赋诗以送别”(注:《魏书》卷62《李彪》。)。琅邪城的北方为长江,长江北岸有瓜步山(今江苏六合县东番瓜埠山)。梁庾信于545年出使东魏时作有《将命使北始渡瓜步江诗》(注:《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北周诗》卷4《将命使北始渡瓜步江诗》,(台北)木铎出版社,1988年,第2387-2388页。),其诗题即提供了使节越渡瓜步江的线索。江水从建康东流至广陵(今江苏省扬州市),广陵南方有瓜洲,瓜步江即指瓜洲附近的长江江段(注:魏嵩山主编:《中国历史地名大辞典》“瓜洲”、“瓜步山”、“瓜步江”等条,第313-314页。)。梁、陈之际的阴铿作有《广陵岸送北使诗》(注:《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陈诗》卷1《广陵岸送北使诗》,第2451页。),说明南朝诗人在渡过瓜步江之后,广陵是一个聚散的地点。
从广陵开始,路线即往北折,使节大抵沿着中渎水(即邗沟,今里运河)行进。据《水经注》载,中渎水“自广陵北出武广湖东,陆阳湖西”,至淮阴县北时从白马湖流出,注入淮河(注:见《水经注疏》卷30《淮水》,第2553页。另参见魏嵩山主编《中国历史地名大辞典》“中渎水”、“邗沟”条,第152、209页。)。北魏与南齐的国界以淮河为界,淮阴在淮河南岸,为南齐北兖州治所,乃魏使进入齐境的首站。《南史·范岫》载:
岫长七尺八寸,姿容奇伟。永明中,魏使至,诏妙选朝士有辞辩者,接使于界首,故以岫兼淮阴长史迎焉。(注:《南史》卷60《范岫》。)
“界首”即边界之意。南北朝时,聘使往来有境上迎劳的礼仪,因此南齐特派范岫至边境迎接北魏使节。从广陵到淮阴,地跨江、淮两流域,路途遥远,虽无直接证据,但仍可推测,中渎水沿岸的高邮当也是使节必经的一站。
北魏使节由北进入南齐的淮阴,回程时是否也走原路回去?据《魏书》载,540年,东魏崔长谦出使梁朝,返国途中“卒于宿豫”(注:《魏书》卷69《崔休·崔长谦》。)。宿豫在今江苏宿迁市东南,为旧黄河东北岸古城(注:魏嵩山主编《中国历史地名大辞典》“宿豫县”、“宿豫郡”条,第1071页。),从淮阴往西北方前进即可到达宿豫。结合范岫迎使淮阴与崔长谦返途卒于宿豫,时代虽一在北魏,一在东魏,但往返的路线应该仍是一样的。
从淮阴渡淮,沿泗水往西北方前进,经宿豫后不久即到达武州。据庾信《反命河朔始入武州诗》(注:《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北周诗》卷4《反命河朔始入武州诗》,第2388页。),得知他从东魏返梁时到过武州。武州为梁时所置,治在下邳(今江苏睢宁县西北)(注:《隋书》卷31《地理志》:“下邳郡下邳,梁曰归政,置武州。”另参魏嵩山主编《中国历史地名大辞典》“下邳县”、“下邳郡”条,第35页。)。诗题“反命河朔始入武州”一语在政治与外交方面,有值得一提之处。北魏与南齐的国界以淮河为界,但北魏末年,因尔朱荣之乱与东、西魏分裂,梁武帝趁机收复了部分的淮北之地,因此,东魏与梁的国界此时往北推至武州与徐州之间,徐州属东魏,武州属梁。庾信因完成使命,刚从东魏“始入”梁境,有感而发才赋此诗。《北齐书·崔肇师》载:
东魏武定中,崔肇师兼中正员郎,送梁使徐州。还,敕修起居注。寻兼通直散骑常侍,聘梁副使。(注:《北齐书》卷23《崔肇师》。)
东魏元象至武定年间(538-545年),崔肇师曾多次接待梁使,庾信在545年七月聘东魏时,应也接受过他的接待,因为同年十月,崔肇师即担任尉瑾的副使前往梁朝报聘(注:《魏书》卷12《孝静帝纪》:(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前集》卷11《广知》及卷12《语资》,(台北)汉京文化事业公司,1983年。)。结合庾信的例子与此条资料,可更加确定,东魏派人护送梁使到达境上徐州即返回,庾信则是从徐州离境,而从武州入梁境。
徐州的治所在彭城(今江苏徐州市),彭城为当时兵家必争之地,466年,宋失彭城之后,淮北与青、冀诸地也陆续陷入北魏手中。《魏书·尉元》载:
若贼向彭城,必由清泗过宿豫,历下邳。(注:《魏书》卷50《尉元》。)
引文本是北魏大将尉元上表陈伐宋之策的片段,所说之贼乃指宋军而言。由此可见,从宿豫经下邳到达彭城,确是当时人所认为由南到彭城的路线。明确提及使节到达彭城的史例,除了上述的崔肇师,尚有两条,一说徐州,一说彭城,巧的是,两例还具有“血缘”的关系。《北史·崔·崔赡》载:
附图字长儒,……天平中,授徐州刺史……(魏)收聘梁(539),过徐州,备刺史卤簿迎之。……子赡。……大宁元年(561),除卫尉少卿。寻兼散骑常侍,聘陈使主。行过彭城,读道旁碑文未毕而绝倒,从者遥见,以为中恶。此碑乃赡父徐州时所立,故哀感焉。(注:《北史》卷24《崔夌·崔赡》。)
东魏时,魏收聘梁经过徐州,崔以刺史的阵仗来迎接他。事隔近廿年,崔的儿子担任北齐的使节聘陈而经过彭城,在路旁看到父亲崔任徐州刺史时所立的碑,因感人事已非,哀伤而病倒。由此二例可知,自东魏到北齐,从邺城出发的使节往南到建康时都会经过徐州的彭城。
据陈朝陈昭的《聘齐经孟尝君墓诗》(注:《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陈诗》卷6《聘齐经孟尝君墓诗》,第2541页。)所提供的线索,过了彭城,南朝使节似未沿着泗水北上,而是采行陆路。陈昭于566年出使北齐,其诗有“薛城观旧迹”之句,据《魏书·地形志》载,孟尝君冢位于徐州的薛县(今山东滕县南)(注:《魏书》卷106《地形志中·徐州》。),可知陈昭经过的“薛城”正是徐州的薛县。不过,陈昭之例能否作为通例,用来证明使节不沿泗水行进,恐须采取保留的态度。因为另一条资料显示,薛县之北,泅水沿岸的兖城(瑕丘)也是当时使节必经之地,而从彭城到兖州,似乎以泗水的水路较为便捷。《魏书·毕义远》载:
天平已后,萧衍使人还往,经历兖城,前后州将以义儁兄弟善营鲑膳,器物鲜华,常兼长史,接宴宾客。(注:《魏书》卷61《毕义远》。)
由上可见,梁使经过兖城应该不止一次。既然有泅水水路可由彭城通达兖城,那么,通过薛县的陆路恐怕并非必然的道路,故在此拟将两条路线并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