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密信中还谈到“慈意向用济宁甚切,前月初曾令内侍问状,昨又令略园、吴子佩往视。济宁解袜示以步履不便,且有泄症,然亦是敷衍症状,不久即销假矣。此公一出,天下事未可知也。然虽略园心不善之,亦未如之何。盖有较常熟为尤甚者”。密札所述此事甚秘,不为外人所知,然而我们可以在清宫档案中找到史料说明孙毓汶当时确实病重,不可能再重新出山,仅过数月,孙氏即病故京师。
孙毓汶临死前留下一份遗折,一边伏枕哀鸣,一边称:“光绪十年蒙皇太后特达之知,奉旨在军机大臣上行走。”遗折中不提皇上命其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却只提皇太后,说明其十分显明的后党立场。因此,密札所谓慈禧“向用济宁甚切”,完全是局内人方能道出的内幕消息。
(二)戊戌政变之步骤分析
蔡金台思想守旧,又同刘学询、杨崇伊这些策动政变的人物关系密切,同流合污,故对政变之内幕了解的颇为深入细致。
根据蔡氏密札,可以清楚看出八月上旬朝局之恶化,以致演化成为政变格局,大体经历了以下几个步骤:
其一、八月初三日杨崇伊递上亟请皇太后训政以遏乱萌之奏折,导致“八月初三晚慈禧太后决定明日回西苑”,而且还宣称,八月初六日由大内再返回颐和园。根据茅海建先生之分析,“慈禧太后还宫的决定在戌时,即晚上7点至9点”(注:茅海建:《戊戌变法史实考》,三联书店,2005年,第51页。)。然而,仅仅靠杨崇伊之奏折,皇太后似乎还不至于下令抓康有为,也不至于要光绪皇帝下台,而由她再度垂帘听政。因为百日维新是经由皇太后允诺而开始的,而且康氏的奏章及进呈书目亦呈送皇太后慈览。正如苏继祖所说,康有为正月所上条陈,太后亦曾为之感动(注:翦伯赞等主编:《戊戌变法》,第1册,第311页。又见孔祥吉:《戊戌维新运动新探》,湖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360页。)。因此,没有非常重大的突变,慈禧是不会让光绪皇帝下台的。一般言官或风闻言事者的奏折,是无论如何达不到这样效果的。可以说八月初六日早朝前,宫廷必有重大变故。
其二、八月初三日晚,谭嗣同夜访法华寺,劝袁世凯率军队围颐和园,制服后党。谭同袁谈话时,至少还有徐世昌在场。故谭氏离去后,袁徐一定紧急磋商,采取对策。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任何疏忽都会招来杀身之祸。袁徐二人休戚相关,不能不权衡利弊,审时度势,斟酌再三。根据清宫奏单奏片档记载:“光绪二十四年八月初一日,直隶按察使袁世凯到京请安,呈递履历片,奉旨知道了,履历留。八月初二日,袁世凯以侍郎候补谢恩,奉旨知道了。”(注: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奏单奏片档》491~492。) 八月初五日光绪皇帝再次召见袁世凯,因此,徐世昌可以活动,袁世凯则必须等到召见之后,方可离京。
其三、袁世凯初五日请训后即返回天津,局势已相当紧张。袁氏在见到荣禄时,有两种选择:他可以和盘托出新党计划,也可以借故推宕,袁世凯肯定为选择向荣禄告密。因为这是八月初三日谭嗣同夜访之后即已决定了的。可以设想,如果守旧派已经发动了政变,袁世凯再来“被动告密”,荣禄是不会把直隶总督的位子让给袁世凯的。相反,倒是袁氏告密立了大功,才有日后荣禄对他的信任及袁氏的飞黄腾达。
主动告密与被动告密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前者是积极的,后者是被迫的。狡猾的荣禄是会在关键时刻考验袁世凯的,而事实证明,袁世凯经受了荣禄的考验,也为自己赢得了前程。
其四、根据蔡金台致李盛铎密札,“会袁世凯来,而谭嗣同说以调兵,入见语亦云然。袁乃密白略园。电庆邸达之”。但是,由于“政变全由庆王布置”,荣禄又“立誓调停”,因此,荣禄电报的内容可能未涉及谭嗣同事件全部。蔡金台致李盛铎密札称:“电庆邸达之”,这是以往谈论政变者所未曾虑及的。
其五、八月十一日,御史杨崇伊再度上书,谓“事机急迫,请召大臣即日来京”(注:国家档案局明清档案馆编:《戊戌变法档案史料》,中华书局,1958年,第466页。),并建议北洋大臣由大学士李鸿章前去署理。慈禧宣召荣禄进京,却没有让李鸿章署理,相反让袁世凯署理。清廷的这一决策实在不同寻常,因为袁世凯当时仅仅是一个臬司,他的上头还有布政使,按照规矩总督短期离任,应由布政使来署理。无论如何也轮不到由他来署理直隶总督。荣禄的这一决定,说明袁世凯在政变问题上立了大功,这也表明了他们对袁氏的充分信任。而荣禄进京“与莘伯期会于其第,莘伯亦以调停之说进。次日入见,先皇上,次慈宁,语秘莫能闻,大都两解之词”。换句话说,荣禄进京之后,清廷才决定杀害谭嗣同等要犯的。
以上就是按照蔡金台致李盛铎之密札所解释的戊戌政变的过程。毫无疑问,引起慈禧发火,把光绪皇帝赶下台的,一定是袁世凯泄露新党有围颐和园阴谋引起的。袁世凯毫无疑问是告密的元凶。
(三)蔡金台的第二通密札
为了证实蔡金台密札之可信度很高,还可由蔡氏致李盛铎的第二通密札来佐证。其密札曰:
又九月二十五日云:南皮之图军机,亦由问刍怂恿,爵堂导之。春间连仲三之来京,即是为此。南皮赙其兄千金,又许以美差,遂力致于略园。略园复王电云:南皮公忠可敬,无如常熟一掌遮天。两邸皆病不治事,容当缓图。夏间去翁召张,皆由于此。其时尚有谣传公之不愿者,爵堂曾电问刍解之,问刍力白其诬。此次又有陈于慈圣者,圣意则以又是一书生却之。所谓又是者,盖承常熟而言也。略园又晤莘伯云:南皮亦不甚满人意。此或因慈意不甚许可而云然,故南皮决不复内召,济宁出则更无可望矣。(注:邓之诚著,邓珂点校:《骨董琐记全编》,北京出版社,1996年,第602~604页。)
邓之诚先生注明此信写于戊戌九月二十五日,并作按语如下:“按此所述,张之洞戊戌春间由徐桐专折奏保命来京陛见,是由刘学询画策,因王之春、连文仲以通于荣禄,谋入军机,事为翁同龢所阻。即荣所谓常熟一掌遮天是也。荣、翁之不相能,翁之逐,荣与有力。于此征之益信。孙毓汶翌年即卒,竟未起用。”(注:邓之诚著,邓珂点校:《骨董琐记全编》,北京出版社,1996年,第602~604页。)
邓之诚先生所注,稍有失误者,如连文仲,似为连文冲,时充任军机章京。不言而喻,此信是对戊戌春季张之洞内召未成的最好解释,完完全全是局内人之言,句句可信。记得20世纪80年代初,有些学者著书认为,由于光绪皇帝执行洋务派路线,才把张之洞召来北京。此种格式化的见解,完全背离了历史真实,实在经不起推敲。
蔡金台密札活龙活现地揭示了历史真貌,故此两通信札应该同毕永年之《诡谋直纪》一样,在揭示戊戌政变真相中是同等重要的历史文献。
总之,那种认为戊戌政变非由袁世凯告密而发生,或者称袁世凯是在杨崇伊上书后怕受牵连而被动告密之观点,都或多或少地忽视了袁世凯在政变中的关键作用。虽然从局部讲,各有其理由,但是放在大的历史环境中考察,则很难自圆其说。因为这种观点无法解释,为什么政变之后,清廷重赏的不是发动政变的御史杨崇伊,而是袁世凯?显然,袁氏告密在戊戌政变中所起的作用是非常关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