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木绵已开始成为丝麻之下的第三位天然纤维作物,但产量尚少,故被人们视为稀珍。南宋陆游《家居》诗说:“黎布敌纯绵。”他在诗下自注说:“客有遗黎布者,甚轻暖。”[20]当时海南岛黎族妇女善织棉布,便称“黎布”。棉布自然比丝绸保暖,其实却不敌“纯绵”。他的另一《天气作雪戏作》诗说:“奇温吉贝裘。”[21]其实,依今人的穿着感受,棉花袍不如丝绵袍轻暖舒适。陆游的诗还是印证了一句老话,物以稀为贵。
宋代木绵在日益推广的情势下,自然也被做成各种用品。苏籀《闽中秩滿》诗说:“徑從南浦攜書笈,吉貝裳衣皁帽帷。”[22]北宋苏轼《金山夢中作》说:“江東賈客木綿裘。”[23]其弟苏辙《益昌除夕感懷》诗:“永漏侵春已数筹,地炉犹拥木綿裘。”[24]北宋和南宋之交的张元幹诗《和杨聪父闻雨书懐》:“回思风雪围炉夜,何处联裘拥木綿。”[25]朱熹在信中说,“借请餘钱却还,尽数为买吉贝,并附来”,“但吉贝早得,御冬为幸耳”。[26]这也应是指用棉花袍御寒。金朝中期进士梁仲新《江天暮雪图》诗:“南雪不到地,霏霏满竹楼。沙河灯市里,春在木绵裘。”[27]上引史料都是指冬季的棉花袍。梁仲新作为北方人,在为南方雪景图题诗时用“木绵裘”一词,足见棉花袍已有某种普遍性。背子是宋时流行的衣装,宋徽宗时的《宜州乙酉家乘》就记载有“吉贝背子”。苏辙流放岭南时的诗作说:“欠伸吉贝重衾里。”[28]张镃《晓寝喜成》诗:“木绵衾暖足慵移。”[29]可知已有棉花作被絮者。南宋初郑刚中诗《有客致木绵椅坐为山斋之用》:“临溪汲水下蓝碧,为染吉贝包木绵。长针引线作方衲,软暖厚薄无一偏。”另有《客至木绵坐已为长韵又成四韵》诗:“就温嫌冷性同然,况是冬深凛冽天。莫讶尘生杨绾席,都縁坐少席文毡。感君四坐平分暖,为我长针细衲绵。”[30]这是用木绵做椅垫。
总之,宋、元、明三代实为棉花取代丝麻之过渡期。东汉时的《说文解字》尚无“棉”字,隋代《广韵》卷2的仙韵下始有“棉”字,释义为“棉也,又木绵树名”。木绵树是一种树,与棉花完全不同。如前所述,宋代一般称棉花为木绵或吉贝,但如《铁围山丛谈》卷5也称“木棉布”。由于古书经後人辗转传抄或翻刻,或有窜改,故“木棉”与“木绵”两词开始通用的时限不易确定。元明仍旧行用“木绵”一词,如《至元嘉禾志》卷6,《农桑辑要》卷2,王祯《农书》卷36等都称“木棉”,成廷珪《居竹轩诗集》卷2《夜泊青蒲村》有“芦花纫被暖如棉”之句。此後“棉”字逐渐取代了古词“木绵”。生活在明朝前半期的丘濬《大学衍义补》卷22说,在元初,植棉业推广至陕西,“至我国朝,其种乃遍布於天下,地无南北皆宜之,人无贫富皆赖之,其利视丝枲盖百倍焉”。
在西方历史上,曾出现棉花排挤羊毛和亚麻的情况。这是植棉所需劳动量少,价格低廉之故。有人甚至认为,棉花是近代文明的奠基石之一,因为使世界为之改观的工业革命,即是从棉织业发轫的。中国出现棉花排挤丝麻的情况,其时间也较西方为早,除了相同的原因外,棉织品比丝织品坚韧耐穿,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丘濬称植棉之利“视丝枲盖百倍”,虽为夸张之词,却不无道理。
丝麻与棉花易位可能是更晚的事,此後中国丝绸产量锐减,产区狭小,已不能恢复古代之盛观。宋时棉花和棉织品尚为稀世之珍,自明以後,丝绵和丝织品反而成为稀世之珍。所可庆幸者,曾作为中华古文明重要标志之一的丝绸,衰而不失传,至今仍作为一种名贵的衣料,行销于国内外,享誉全球。(原载台湾《历史月刊》第39期)
[1]《全唐诗》卷425。
[2]《全唐诗》卷425。
[3]《全唐诗》卷165。
[4]《全唐诗》卷217。
[5]《剑南诗稿》卷1。
[6]《剑南诗稿》卷69。
[7]《全唐诗》卷219。
[8]《宋会要》食货68之133——135。
[9]《司马文正公传家集》卷48《乞省览农民封事札子》。
[10]《史记》卷30《平准书》。
[11]《蔡忠惠公集》卷18《论兵十事》。
[12]《宋史》卷175《食货志》。
[13]《乐全集》卷23《论国计出纳事》。
[14]《文献通考》卷4。
[15]《求实集》第113页,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年。
[16]《石林奏议》卷12《堂白收买木绵虔布乞於福建江西两路出产州军和买绢内折纳箚子》。
[17]《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外集卷64。
[18]《铁庵方公文集》卷33。
[19]《江湖後集》卷7。
[20]《剑南诗稿》卷59《家居》(其三)。
[21]《剑南诗稿》卷65。
[22]《双溪集》卷2。
[23]《东坡集》卷14。
[24]《岁时杂詠》卷42。
[25]《芦川归来集》卷3。
[26]《朱文公别集》卷5《学古》。
[27]《中州集》卷8。按唐中期诗人张籍《崑崙儿》诗已有“行时半脫木綿裘”之句,见《全唐诗》卷385。
[28]《栾城後集》卷2《次韵子瞻独觉》。
[29]《南湖集》卷5。
[30]《北山文集》卷21,卷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