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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世忠大仪镇之战述评(1)-历史学
来源:  作者:王曾瑜  点击:次  时间:2001-07-15 00:00于哲学网发表

   初,世忠度良臣已远,乃上马,令军中曰:‘视吾鞭所向!’于是引军次大仪镇,勒兵为五阵,设伏二十馀处,戒之曰:‘闻鼓声则起而击!’敌聂儿孛堇闻世忠退军,喜甚,引骑数百趋江口,距大仪镇五里。其将挞孛耶拥鐡骑过五阵之东。世忠与战,不利,统制官呼延通救之,得免。世忠传小麾,鸣鼓,伏者四起。五军旗与敌旗杂出,敌军乱,弓刀无所施,而我师迭进,背嵬军各持长斧,上揕人胸,下捎马足,敌全装陷泥淖,人马俱毙,遂擒挞孛耶。通,赞逺孙也。”
 又此书注中引《高宗日历》载韩世忠的捷报说:
  “韩世忠申:‘十月十三日,亲领军马渡江,到扬州大仪镇。逢金人掩杀,赶及二十馀里。又有伏兵把头迎敌厮杀,至酉时,杀敌尾袭残零兵马,走回天长县以北,四散前去。杀死蕃人横尸二十里,不令斫级,活捉到万户、千户、百人长以下挞孛耶等二百馀人,夺到蕃马一百余疋,衣甲、弓箭、噐械等物三千馀件。”
 上引韩世忠捷报具有原始性,这留待後面再分析。《建炎以来系年要录》的记事是据韩世忠神道碑、墓碑、《中兴遗史》、王绘《绍兴甲寅通和录》等综合删修而成的。宋人其他关於大仪镇之战的记事,大致来源於上引记载,在史实上没有什么补充,在此不须赘引。王绘《绍兴甲寅通和录》载於《三朝北盟会编》卷161至163,虽未叙述大仪镇的战事,却是从侧面反映了此战的某些真实情况。今将《三朝北盟会编》卷162所引的相关史料摘引於下。《绍兴甲寅通和录》在交待宋使与金军相遇之後说:
  “少顷,一骑前来,令绘等一齐上马,联骑往天长去。沿路问:‘皇帝在甚处?’绘等答以杭州。又问:‘韩家在甚处?有多少军马?’绘等答:‘在扬州,来时却在镇江府去,不见得有多少军马。’又问:‘莫是计么先你过来,待倒回来厮打么?’绘答云:‘他是兵家,讲和人怎得知?’去城六、七里,有百馀骑拥一老胡,皂旗髙旌,皆全装。老胡容貌秀整,乃聂儿孛堇(其下皆称万户大郎)。路次相见,与使人相揖,所问如初……又问绘等:‘韩家有多少军马?今在何处?’绘等答以在扬州,不知的实数目,来时见韩世忠将出皇帝圣旨文字,教绘等看,已勾回韩世忠,令往镇江府驻剳。良臣等亲见人马出扬州东门,望瓜洲去也。绘曰:‘侍郎(称正使魏良臣)亦不可如此道,用兵与讲和自是两事,虽指挥勾回,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回与未回,使人不可得而知。’又问云:‘韩世忠却在掩袭我後,如何?’某曰:‘军中机事,使人缘何得知。’又云言元帅(谓挞懒)已到髙邮,三太子已到泗州,今次恁大军马都是刘齐鬥作来。某云:‘如今举大兵前来,设若欲取江南州县与他别人(按:指伪齐刘豫),却坏了元帅军马,不晓何苦为他如此。’……十四日,天欲明,译者令某等出天长南门,过城壕,於道边立马。有三百馀骑围定某等,见老幼辎重并出,向西去。至巳时,引某等转西至河边,令某等下马,前用大斧斫杀三十馀人。遂令人拽某等下马,群刀引於万户马前,万户愤怒,掷去所带貂帽,按剑嗔目问某等云:‘你们来讲和,昨日道韩家人已回,却因甚使人来夺折桥?’某等答以是水寨人不知朝廷遣使之意。万户遂回顾,教引领过人来问某等云:‘此是甚人?’某等认得三人被伤,是韩世忠军下董?(日攵)下使臣、虞候,内一人不识。某荅云:‘此是韩世忠军中人。’万户大怒云:‘似恁地事,怎生信得。你们却是先来称讲和,暗地同来算害我。’其群胡从遂向前举斧,以刃向某等,意欲加害。其万户以鞭挥之,遂稍却。某等见其意甚怒,谓决不免,某等厉声呌呼,指天誓云:‘使人弃父母,弃性命前来,只为讲和,为国家。韩世忠既以两使人为饵,岂肯教知他计谋。若不见察,愿就一死,以报国家,死无所恨!’问难往复半时辰来,见得某等辞直理顺,万户云:‘教你去元帅处(谓挞懒)。’某等云:‘若得到元帅,纳了国书,便是使人事了,然後请死。’万户笑云:‘大金没恁公事,待交一个会汉语繙译人做通事,且好坐马。’”
 记录中叙述十月十四日,即大仪镇之战後翌日,宋使阴些遭金军泄愤杀害的经过。如将上引两条原始记录对照,神道碑的记录显然有不符事实的夸张成份。
  第一,在大仪镇参战的金军决不是当时金方第三号人物完颜兀术所率的大军,而仅是万夫长聂儿孛堇所属的部队,而且肯定不是其全军,而仅是其部队的一部分。金军的一个万夫长所属兵力,满员不过万人,但经常是不满员的。可见战役的规模是不大的。从《绍兴甲寅通和录》的记录看,甚至连万夫长聂儿孛堇也未亲赴战场,他本人当时还在天长县与宋使们周旋。
  第二,从大仪镇之战的战果看来,原始捷报说是“杀死蕃人横尸二十里,不令斫级,活捉到万户、千户、百人长以下挞孛耶等二百馀人,夺到蕃马一百余疋,衣甲、弓箭、噐械等物三千馀件”。捷报中所说的“万户”,看来也不真实,挞孛耶应是聂儿孛堇的部将。然而神道碑却说是“擒其骁将挞孛耶,女真千户长五百馀人,获战马五百馀匹,器械辎重与平山堂齐”。墓志铭则说“捕获千、万人长,得铠甲器械甚众”。故李心传在《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81注中说:“以世忠捷奏考之,所获人马亦不及墓碑之数。盖世忠行状夸言之,(赵)雄不深考耳。以诸书参究,此时完颜宗弼实不在大仪军中。又据所申,掳到噐甲弓箭果三千件,亦安得便与平山堂齐耶?如《(中兴)遗史》所云,则其捷太小。今且参取具书之,更须详究也。”据捷报承认,俘敌也只是二百馀人,《中兴遗史》说参战的金军共计不过“铁骑二百馀”,可能数字偏小。如果从被俘者的数量和《中兴遗史》综合估计,杀敌也就是几百人。因为依《绍兴甲寅通和录》的记录看,即使是万夫长聂儿孛堇所属的部队,也并未因此战的失败,而惊慌失措,迅速北遁。
  第三,当时驻两淮前沿者是刘光世和韩世忠两军,当金齐联军进犯时,刘光世军便从淮西撤到江南,而唯有韩世忠军在江北抵抗金军,前後经历大仪镇、鸦口桥和承州三战,但显然都不是与金军大部队的决战,虽然取得胜利,但其结果不是金军受重创而退师,而是韩世忠军在取得小胜後,主动撤至江南,与金军隔江对峙。到十一月时,“刘光世退军建康府,韩世忠退军镇江府,张俊退军常州府”。iii《宋史》卷370《吕祉传》说:
  “四年冬,金人攻淮,江左戒严,独韩世忠统鋭卒在髙邮。金既陷涟水,破山阳、盱眙,遂犯承州,祉上章言:‘宜遣兵为世忠援。’既而援兵不至,世忠退保镇江。”
 这是反映了大仪镇之战後的真实情况,可见此战并未在当时起了扭转战局的重要作用。此後金齐联军退遁是有多种因素造成的,包括他们後勤供应愈来愈困难,金太宗病危,岳飞出兵援淮西等。
 总的说来,大仪镇之战当然是有积极意义的,但被夸大为“中兴武功第一”,无疑是不恰当的。
 据《宋会要》兵19之17载宋孝宗乾道二年(公元1166)诏:
  “今将战功显著去处共一十三项,立定格目。明州城下、大仪镇、杀金平、和尚原,顺昌府,已上五处依绍兴十年九月二十二日指挥。”
 绍兴十年九月,时值秦桧当政,而岳家军从前沿班师不久,而秦桧无疑要尽量贬低岳家军的战功,他主持下所定的五处“战功显著去处”,不包括此次岳飞北伐的大战在内,而却将金人在明州城下的小败和大仪镇之战列入其中。其实,这两次战役,当然不能与另外三次,即和尚原、仙人关杀金坪和顺昌之战相提并论。以上所谓“一十三项”,即南宋人称所称道的“十三处战功”,又见《建炎以来朝野杂记》甲集卷19《十三处战功》,《宋史》卷33《孝宗纪》等诸书记载。但当时所定的十三处战功,多数其实都是不足道的小胜。
 研究历史,无非一是客观,二是公正。韩世忠坚决反对对金屈辱和议,足可称道。但当时唯一进攻型的将帅,只有岳飞。当岳飞入冤狱後,一位爱国士人范澄之上书说:“况胡虏未灭,飞之力尚能戡定。”iv这也是对岳飞军事才能的公正评价。就防守型的将帅而论,吴玠和刘锜胜利地指挥了和尚原、仙人关与顺昌大战,其军功也应在韩世忠之上。此论的重要根据之一,即是对大仪镇之战的述评。
i 《尽忠报国——岳飞新传》第379页,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
ii 《要录》卷80绍兴四年九月壬申,《宋史》卷27《高宗纪》。
iii 《会编》卷165,《要录》卷82绍兴四年十一月戊午,《宋史》卷27《高宗纪》。
iv 《鄂国金佗续编》卷30《南剑州布衣上皇帝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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