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北宋后期文臣与宦官统军体制的流弊
北宋后期出现的文臣与宦官统军体制,可以说是宋代历史上的一大弊政,其流弊到北宋末年又产生了最为严重影响。
首先,以科举出身的文臣完全负责枢密院的最高军政,已存在明显的问题。宋仁宗朝以降,文臣主宰枢府后,由于大都不熟悉军事及战场活动,注意力多集中在案牍事务,对全局战略及防务却少有贡献。如知枢密院事李谘得到颇高的评价:“在枢府专务革滥赏,以遏侥幸。其戎马功簿之目,能悉数上前,号为称职。”[33]称职者不过如此,能力低下者就更可想而知。如宋仁宗朝的王鬷 、陈执中及张观三位文臣西府长贰,面对元昊反宋不知所措,“帝数问边计,不能对”。于是,王、陈及张三人同日被罢官 [34]。此 例反映出文官大臣身居枢府,却对突发危机难以应对 。
北宋后期的其他枢府文官,同样少有知兵者。所谓君子者如吕公著,在枢密院任内所留下的活动,不外乎反对恢复肉刑、批评宋军主动征讨西夏而已[35];所谓小人者如林摅、郑居中之流,则奔走于蔡京门下,惘顾边防安危[36]。更可悲又可笑的是,文臣孙傅在开封城被围时出任同知枢密院事,面对女真军队的猛烈进攻,他拿不出任何有效的防御的办法,最终只能求助于“神灵”的帮助。饱读诗书的孙傅竟不顾他人劝阻,将重要的城防职责交给了一介装神弄鬼的兵丁郭京,遂终于演出郭京开门迎敌的荒唐闹剧 [37]。
其次,在北宋后期各地统军,特别是指挥军队作战过程中,文官因懵懂军事而造成了极为严重的后果。早在宋仁宗朝对夏战争中,主持前线战事的大多数文臣统帅便已力不从心,常常导致用兵失利。如 夏竦 出任陕西宋军主帅时 ,畏缩自守、怯懦无能,“但阅簿书、行文移而已”[38]。以后,言官“皆言竦奸邪,在陕西怯于用兵,今用之则边将之志惰矣”[39]。 侬智高造反后,文臣杨畋最初主持军务,但其“儒者,迂阔无威,诸将不服”,遂接连失利, “以无功斥,名称遂衰。” [40]范雍 出守延州,由于指挥无方,导致将领刘平、石元孙盲目行动,终于出现三川口之役惨败[41]。
韩琦与范仲淹号称能臣,“朝廷倚以为重,故天下称为‘韩、范'。”[42]但康定二年发生的 好水川之败,韩琦作为总指挥难逃其责。谏官余靖也不得不承认:“况好水之败,韩琦等为招讨使,定川之败,王沿为都部署,皆号本朝精选,尚犹不免丧师。”[43]这就难怪西夏投书讽刺道:“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辈,犹自说兵机。”[44]范仲淹以献身精神长期指挥军队,但总的说来,仅能维持防守局面。后人 王夫之即中肯地评说道:“ 匪特夏竦、范雍之不足有为也。韩、范二公,忧国有情,谋国有志,而韬钤之说未娴,将士之情未浃,纵之而弛,操之而烦,慎则失时,勇敢则失算。”[45]
北宋后期, 除王韶等不多的几位文臣懂得一些兵略,又有用兵经验外,其余大都难以胜任军事指挥者的角色,于是在统兵作战方面或表现无能,或导致失败,有关这方面的例证可谓不胜枚举。投机分子蔡攸之流的情况,可以舍而不论,而大多数文官的所为也同样触目惊心。如前述宋钦宗在京师周围设四总管府,以文官分别负责防务。但当金军第二次南下之际,西道总管王襄竟“弃城遁”,北道总管赵野则回避与金军交锋,东道胡直孺被金俘虏,惟有南道张叔夜以三万人援京师 [46]。同知枢密院事李回与文臣折彦质率大军守河,结果临阵逃跑,“众溃而归” [47]。在金军再度包围开封城后,陕西制置使钱盖率十万之众抵达颍昌,“闻敌登城,遂弃军奔湖北”。江淮等路发运使兼浙江、福建经制使翁彦国统东南数万兵丁,“徘徊泗上”。以后,陕西宣抚使范致虚征召西线各路宋军勤王,当时环庆经略使王似、熙河经略使王倚、泾原经略使席贡、秦凤经略使赵点和鄜延经略使张深皆为文臣,除王似与王倚领兵听命外,其余四路“皆不至”。可笑的是,范致虚在长安合兵十多万,却“不晓军事”。有地方官推荐僧人宗印,“致虚喜其口辩善谈兵,”竟委以重任,令其统率大军,结果一无成效 [48]。至于北宋后期将领的意见和作用,则遭到极大地限制,武将仅仅只能扮演斗将的角色。如 靖康危难之际,文官杨时深感文人误兵之害,主动要求用武将统军:“臣本书生,军旅之事,未之学也,不敢自信其说。有如种师中、刘光世之徒,皆一时名将,始至而未用。” [49]但并未得到采纳。
最为突出的例证莫过于北宋灭亡前夕文臣李擢守城的表现。当金军两路大军最终围攻开封时,在先攻东面城垣不能得逞的情况下,乃改攻南壁。面对金军日夜运薪土填护城河的情况,南壁守御提举李擢竟置若罔闻。史称:“贼于冰上布板置草,覆之以土,将以攻城,而擢不介意”。“初,城上以松脂为束,悬以铁盆,燃火照城外,更备守,视贼渡河,箭砲俱发,故贼不能至。及擢守南壁,防备废弛,或夜不燃火疏闇,故贼得乘闲塞河,遂附城札寨,攻城愈急”。更不可思议的是,“擢于城楼上修饬,坐卧处如晏阁宾馆,日与僚佐饮酒烹茶,或弹琴讌笑,或日醒醉。”本壁统制官、武将何庆源要求严加防范,“擢不从”,“故壕不数日而填成”。守御使孙傅等大臣“皆知而不问,将士莫不扼腕者”。当宋钦宗登城发现后,虽将李擢贬官,但为时已晚。不久,金军便首先攻下南壁之宣化门,又出现郭京开门用“神 兵”的闹剧,开封城终于陷落 [50]。
最后,宦官在北宋后期,特别是北宋末年往往自恃皇帝宠信,骄横喜功,遂不计后果肆意所为,从而对军事体系和边防造成了极大的破坏性后果。其中权宦童贯长期执掌枢密院和充当重大战事主帅,所作所为连宋徽宗都承认:“贯以昏耆,所施为乖谬,故相隐匿,蔽不以闻,致边事机会差失,为朝廷之害,莫大于此。”[51]宋钦宗时,朝臣也指出:“国家童贯握兵,为国生事,一十余年,覆军败将,朝廷不闻。”[52]如在主持西线战事期间,曾随意派大将刘法进攻西夏军,刘法对此表示反对,童贯遂以恶言相逼:“君在京师时,亲授命于王所,自言必成功,今难之,何也?”“法不得巳出塞,遇伏而死。法,西州名将,既死,诸军汹惧”。但童贯隐瞒真相,“以捷闻,百官入贺,皆切齿,然莫敢言” [53]。
在积极导演的收燕云之役中,童贯同样盲目指挥,造成惨重失败的后果。据记载,宣和四年童贯统军北上至雄州,惘顾军事将领的意见,分派军队行动。久经沙场的大将种师道对草率用兵提出异议,童贯不予理睬。将官杨可世再谏道:“ 事起之由毫发未尝预,一旦临利害,若仓卒失计。”即认为将领事先并未参与作战计划便仓促临阵,势必难以应战。知雄州、文官和诜不考虑将官的意见,而配合童贯对杨可世加以威胁:“公自谓有万人敌,胆气绝人,视堂堂之师如摧拉枯朽,今日观之,一懦夫耳……公欲扇衅败我事耶?”杨氏及其他武将只能屈服 [54]。于是, 在“遵依圣旨及宣抚司(即童贯)约束诸将”的情况下,宋军继续北上。种师道领兵至白沟,“如(童)贯素约指挥诸将”,执行童贯不得妄杀的命令。杨可世领前军在白沟桥向辽军招降,结果在毫无戒备之下遭到辽军的进攻,“矢石如雨,我军不为备,又拘节制”。面对如此战况,杨氏只得要求动武,但宋军已陷入不利的处境,“杨可世与辽军战,诸将不利”。此时,承担监督之责的和诜竟又劝种师道杀杨可世,“号令诸部以明宣抚司出旗榜本意”,“使虏人知朝廷无意用兵” [55]。终于,招降辽残余势力的幻想破灭,在辽军的追击下,种师道领军败退。这次所谓的北伐的失败,完全是童贯无能指挥的结果,所谓“先是,既以招抚为名,(童)贯下令中军不许妄杀人,及虏骑犯我师,皆不敢施放矢石,听其杀戮。故诸将亦愤然”。但童贯为了逃避追究,“于是贯以契丹尚盛未可图,奏劾种师道”,种师道被迫致仕。据种师道部下康随跋种师道责官谢表指出:“此役,(种师道)初不与谋,中则强委任之,又兵之节制皆不得专,考其行事,罪有所归矣。” [56]可见无辜的将领种师道成为此役失败的替罪羊。
金军将辽燕京等地归还宋廷后,文臣王安中出任燕山宣抚使,宦官谭缜为河东北宣抚使,负责北部防务。王、谭二人对金朝的动向缺乏清醒的认识,盲目招降金南京留守张觉归顺,加之在其它一些事情上处理失误,遂诱使金军着手对宋展开攻势,而原来归顺北宋的辽军将领也转投金朝。在此危急关头,宋徽宗“复命童贯总师”,主持对金防御。结果,当女真挥师南下之际,坐镇太原的主帅童贯仓皇逃跑,宋军北部防线随之崩溃[57]。
除童贯及谭缜的昏聩、无能表现外,其他宦官统军指挥者也在战场上造成了严重的后果。如负有河防重任的内侍梁方平“日与其徒纵饮,探报不明,御敌无备”。当斡离不率领金军南下渡黄河时,梁方平“惧不敢拒战,单骑遁归,麾下兵皆溃散”,并导致临近何灌所部防线亦崩溃,金军遂顺利渡河包围开封[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