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雄的灭亡和象雄文明的衰落。据《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大事纪年》记载,公元719年,吐蕃灭大、小羊同,将其并入吐蕃版图。汉文史籍对此也有记载:“至贞观末,为吐蕃所灭,分其部众。”(13)吐蕃王朝崩溃之后,象雄之名亦随之消失,西藏西部代之而起的,是“阿里三围”和古格王国。9世纪,吐蕃王室后裔贝科赞之子吉德尼玛衮在王朝崩溃后逃往阿里,受到布让土王扎西赞的拥戴,以其女卓萨廓琼相嫁,并推举他为王。吉德尼玛衮有3子,晚年将他们分封3处,“长子贝吉衮占据芒域,次子扎西衮占据布让,幼子德尊衮占据象雄。”(14)占据芒域的一支后为拉达克王国,位于现克什米尔南部;布让一支后为古格王国吞并,位于现普兰县境;象雄一支即古格王国。随着象雄的灭亡,在西藏西部高原上活跃了近千年的象雄文明也走向衰落,并融入雅隆文明,西藏文明从此进入了雅隆-吐蕃文明时代。
二、雅隆-吐蕃文明兴盛与象雄-本教文明衰落的原因
雅隆-吐蕃文明兴盛与象雄-本教文明的衰落,是青藏高原地理环境的影响和人文环境发展演变的必然结果。
象雄文明衰落的原因。1、象雄王国是氏族制时代的部落联盟,并未形成政治上的真正的统一;2、象雄王国以游牧经济为基础,难以抵御重大的自然灾害,不能持久地凝聚和维护部落联盟,没有能力建立统一的王权国家;3、中亚政治和文化的影响,公元前331年,亚历山大东征胜利,琐罗亚斯特教受到沉重打击而衰落,本教的源头波斯文化对象雄的影响减弱,4、丝绸之路的萧条,使象雄丧失了文明交汇点的优势,象雄文明的源头活水几乎枯竭。5、本教的衰落,动摇了象雄王国统治的精神支柱,削弱了象雄王国的实力,为强大的苏毗、吐蕃征服和吞并造成了良机。
雅隆文明的载体--雅隆的地理环境。雅隆文明的兴起,得益于该地区优越的自然地理环境。雅隆地区主要包括现在的山南地区,山南是指冈底斯山和念青唐古拉山以南,总面积为8万多平方公里。山南的地形由西南向东北倾斜,雅鲁藏布江自曲水至加查一线支流密布,相间的连绵山地和宽阔河谷构成山南的北部;以南是湖盆地形,相对平缓,喜马拉雅山雄踞于山南的南部。
山南主要是指雅隆河谷地,雅隆河发源于乃东县南部的雅拉香波神山,总长80多公里,流域面积920平方公里,流经乃东和琼结县境。雅隆合与雅鲁藏布江的交汇处,即是藏族的发祥地泽当。由于地处青藏高原由西北向东南逐渐倾斜的过度地带,山南为典型的高原河谷平原地区。处于冈底斯山和喜马拉雅山等山脉之间,位于雅鲁藏布江中游,横贯其中部,江面开阔,支流众多,河谷广布,河谷两侧山地的高处是牧场,山腰是森林,谷底和河口是肥沃的农田,这里日照充足,降水充沛,加上印度洋暖湿气流的润泽,为该地区农、林、牧、渔等提供了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最适宜于青稞、荞麦、小麦等高原农作物的生长,自古有“西藏粮仓”的美誉。该地区的立体自然环境,造成立体的经济形态,有利于雅隆地区经济的发展。
雅隆河谷所在的雅鲁藏布江中游及其支流拉萨河中、下游地区,地势平坦,气候湿润,灌溉方便。《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称该地为“天之中央,大地之核心,世界之心脏,雪山围绕一切河流之源头。”
雅隆文明兴起和象雄文明衰落的原因。随着雅隆部落的逐渐壮大,到了止贡赞普时期,即以灭象雄本教势力为借口,从拉本和古辛等本教经师手中夺回了权力。止贡赞普说:“在雅隆这块土地上,我的王权同雍仲本教不共戴天。”(15)这说明,象雄的壮大,已对雅隆部落构成了直接威胁。
由象雄文明发展到雅隆文明,是这两大文明所处的地理环境和人文环境的影响的结果,其中,喜马拉雅山和雅鲁藏布江这两大地理因素,即雅鲁藏布大峡谷的影响不容忽视。雅隆王朝战胜象雄王国,主要有3个因素:人文环境;人的因素;地理环境。
(一)人文环境--农牧结合的文明战胜牧业文明。雅隆文明的摇篮泽当,是传说中的猕猴食不种之谷变人的地方,反映出当时的采集农业生活。而传说中迎请聂赤赞普的十二位本教徒,是“有贤德的牧民”。(16)这表明,雅隆文明的特点是半农半牧,农牧结合;而象雄文明则主要是牧业文明。藏族社会经济发展的历程证明,在青藏高原,农牧结合的生产方式是最佳的经济方式,单纯的牧业生产方式,不仅其社会经济基础十分脆弱,而且难以造就基础深厚、影响深远的文明。
雅隆部落的生产方式经历了一个由单纯的牧业发展到农牧业结合的过程。吐蕃最初称“蕃卡六牦牛部”,聂赤赞普从忧虑牦牛之患到约束牧养牦牛,说明雅隆部落先是野畜牦牛,后驯化为家养,开始由牧业向半农半牧转化。在吐蕃第九、十代赞普时,据说“吐蕃七贤臣”中的茹拉杰及其子拉布果噶为大臣时,为雅隆部落驯养了牛养,并知道了夏天储草供牲畜冬天食用的道理,还发明了采集草籽和耕作农业,懂得开垦土地辟为农田,引水灌溉,制作犁和牛轭。并且能够烧木为炭,冶炼矿石,提取金、银、铜、铁等金属,以及在河上架桥等。(17)这表明,在雅隆河谷,农业已取得了主导地位。
在达日年赛赞普时期,雅隆部落的农牧业生产技术得到进一步提高。商业贸易日趋频繁。出现了度量衡。为城镇的兴起奠定了基础。由于雅隆河谷经济的大发展,雅隆部落的实力大大增强,从而为其走出河谷、向外扩张创造了条件。随后,雅隆部落将“诸小邦中的三分之二均置于其统治之下,本巴王、阿柴王(即吐谷浑王)、昌格王、森巴王(即苏毗王)、象雄王等均被征服,娘、贝、嫩等氏族亦被纳为属民。”(18)
上述表明,雅隆河谷的发展历程,是农牧业生产不断进步的历程,也是雅隆部落不断向外扩张的历程。雅隆文明兴盛与象雄文明的衰落,实际上是农牧结合的生产方式战胜牧业生产方式。从宗教原因来说,象雄王国以本教为统治的精神支柱,而吐蕃王国则以西藏化的佛教(即融入了本教成分的佛教)为其统治的精神支柱,吐蕃王国由以本教立国,转而放弃本教,接受佛教,这表明本教与佛教斗争和融合的结果,是佛教最终战胜本教。雅隆-吐蕃文明的兴起和象雄-本教文明的衰落,标志着西藏古代文明重心的南移,从此,卫藏就成为西藏文明的中心。
(二)人的因素--松赞干布的雄才大略。如果没有外力的影响,单靠雅隆部落自身的力量,要冲破以本教文明为基础的象雄王国的统治格局是非常困难的。雅隆部落的首领松赞干布先与象雄王朝的公主李图曼联姻,正说明他开始掌政时默认这种现实。这时,来自北方、东北方、西方、西北方的压力,使古老的象雄王国这个庞大的部落联盟穷于应付。松赞干布看准了这个机会,决定实现他的统一意图,安定后方,打破本教的统治局面,动摇象雄王国的精神支柱,于是娶尼泊尔的尺尊公主为妃,建立大昭寺以兴佛教,摆脱象雄王国的羁绊。然而,雅隆王朝西部和北部,还存在着阿拉伯人和伊斯兰教以及突厥人的威胁。因此,松赞干布又与唐朝联姻,与文成公主结婚,利用唐王朝的力量来壮大雅隆王朝的实力,以取代象雄王国的统治。同时,以佛教代替本教,并将本教诸神请进佛教寺庙,使之成为佛教的护法神。这就巩固了吐蕃王国的精神支柱。(19)松赞干布创制藏文,引进佛教,发展经济,与唐朝交好,征服小邦,结束分裂割据局面,不仅建立了杰出的文治武功,而且通过与象雄、尼泊尔、唐朝等地区和国家联姻的方式,娶了5位公主,吸收和借鉴各地区、各民族的文化和技术,为吐蕃的强盛注入了活力,使其整体实力大大地超过了象雄。这样,雅隆-吐蕃文明的兴盛与象雄-本教文明的衰落也就成为历史的必然。
(三)自然因素--雅鲁藏布大峡谷水气通道的影响。据地理学和大气物理学的考察和研究成果证明,由印度板块和欧亚板块碰撞而形成的雅鲁藏布大峡谷,具有“高壮深润幽,长险低奇秀”的特点。大峡谷的形成,为印度洋暖湿气流的北上打开了一条通道。雅鲁藏布江水气通道,是印度洋暖湿气流溯布拉马普特拉河-雅鲁藏布江而上,北抵青藏高原腹地的必经之路。经此通道向青藏高原输送的水气量,居高原外围各处向高原输送的水气量之冠。雅鲁藏布江大峡谷“水气通道”对地理生态环境产生了重大影响,表现在:1、大峡谷水气通道的存在,造就了我国大陆上的降水之最;2、水气通道提早了大峡谷地区雨季的到来;3、水气通道哺育了季风型温性冰川;4、水气通道的存在减小了大峡谷高山区南北坡自然带的差异;5、水气通道促进了南北生物的交流;6、水气通道庇护了一些古老生物物种。
水气通道对西藏的影响。由印度洋来的暖湿气流,经西南季风吹向布拉马普特拉河流域,沿雅鲁藏布江下游河谷向北输送,经过大峡谷拐弯顶端后,大部分水气再沿易贡藏布溯江而上,直抵念青唐古拉山南麓。水气通道的影响最北可越过念青唐拉山到达那曲地区的嘉黎附近,当地年降水量近700毫米,高于同纬度青藏高原上各地年降水量的近1倍。水气通道使印度洋暖湿气流不断向东北输送大量水气,当副热带西风槽前的西南气流控制青藏高原东南部及其南侧地区时,不仅给该地区带来大量降水,而且还会在高原东侧地区产生大面积暴雨。暖湿气流通过大峡谷输送到高原内地,滋润着藏东南,带来藏东南特殊的气候环境。
喜马拉雅山系通常可分为东、中、西三段:东喜马拉雅山脉是整个山系最湿润的部分,具有独特而完整的湿润类型的垂直带谱;中喜马拉雅山脉湿润程度不如东部,而且南北翼差异十分明显;西喜马拉雅山脉气候干燥。西藏高原地势的特点是西北高、东南低,由于高原冬半年受高空西风带制约,夏半年受湿润气流的影响,形成东南湿润、西北干旱的明显差异。加上西北毗连着极端干旱的亚洲中部荒漠,可降水汽甚微,这种地域分异就更为突出。阿里以山地荒漠和荒漠草原为主,向西与克什米尔的山地亚热带森林草原及灌丛草原相连。温度、水分条件地域组合呈现从东南暖热湿润向西北寒冷干旱递变的趋势,表现出山地森林--高山草甸--山地/高山草原--山地/高山荒漠的带状更迭,具有明显的水平地带分异特点。(20)
上述研究成果表明,沿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北上的水气通道,其影响最北可达那曲地区的嘉黎,雅鲁藏布江中下游地区所受暖湿气流的影响最为突出,而山南雅隆河谷受益最大,造成了适宜于农牧业的气候;地处西藏西部的象雄,几乎没有受到来自印度洋的暖湿气流的影响,因而气候寒冷、干旱,不利于农业的发展。这种地理条件的差异,导致了象雄文明基础脆弱,雅隆文明基础牢固,从这个意义上说,雅隆-吐蕃文明的兴盛与象雄-本教文明的衰落,是由地理环境的差异造成的。
总之,雅隆-吐蕃文明的兴盛与象雄-本教文明的衰落,是由人文环境、人的因素和自然环境三者的合力造成的。从西藏古代文明的这两大系统兴衰因素的比较可以看出:象雄文明的兴起,外因的作用大于内因,象雄内部的地理、人文、人这三个因素都不优越;雅隆文明的兴起,则是内因的作用大于外因,雅隆内部的地理、人文和人这三个因素都优于象雄。其中,地理因素,尤其是雅鲁藏布大峡谷和“水气通道”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此前有关这一问题的研究只注意到了人文环境和人的因素,而忽略的地理环境这一重要因素,更没有认识到雅鲁藏布江大峡谷水气通道对西藏古代文明的影响。在生产力不发达、人类征服自然能力弱小的古代西藏,地理环境对西藏社会和西藏文明发展的制约作用尤为明显。因此,阐明地理环境的作用,揭示雅鲁藏布大峡谷对西藏古代文明的影响,对解开“象雄文明衰落之谜”、认识吐蕃文明兴盛和吐蕃帝国崛起于西藏中部(卫藏)的原因是大有裨益的。
注释:
(1)郑度等:《中国的青藏高原》,第200页,科学出版社,1985年;索朗旺堆主编:《阿里地区文物志》,第4页,西藏人民出版社。
(2)图齐:《西藏画卷》[Tibetan Painted Scrolls],第737页,1949年;《五部遗教》第32叶,德格木刻版。
(3)《册府元龟》卷958《外臣部》。
(4)《通典·边防六·大羊同》。
(5)(唐)道宣:《释迦方志》遗迹篇第四。
(6)图齐:《尼泊尔两次科学考察报告》,罗马,1956年版。
(7)索朗旺堆主编:《阿里地区文物志》,第4页,西藏人民出版社,1993年。
(8)噶尔梅著,王尧等译:《本教史》,载《国外藏学研究译文集》一,第290页,西藏人民出版社,1985年。
(9)王尧、陈践译注:《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第215页,民族出版社,1980年。
(10)常霞青:《麝香之路上的西藏宗教文化》,第61-62页,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年。
(11)《阿里地区文物志》,第9页。
(12)噶尔梅著,王尧等译:《本教史》,载《国外藏学研究译文集》(一),第290页,西藏人民出版社,1985年。
(13)《唐会要》卷99“大羊同国”。
(14)萨迦·索南坚赞著,陈庆英、仁庆扎西译:《王统世系明鉴》,辽宁人民出版社,1985年。
(15)扎西坚赞:《本教史·嘉言库》藏文木刻版,第125页。
(16)释迦仁钦著,汤池安译:《雅隆尊者教法史》,第28页,西藏人民出版社,1989年。
(17)达仓宗巴·班觉桑布:《汉藏史集》;巴卧祖拉陈瓦:《贤者喜宴》。
(18)黄颢译:《贤者喜宴》,载《西藏民族学院学报》1980年第4期。
(19)《麝香之路上的西藏宗教文化》,第218-220页。
(20)《青藏高原环境与发展概论》,第121-122页,第124-125页,中国藏学出版社,199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