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我想从“关系实在论”本身以及作者对哲学史的解读这两个方面来讨论这篇文章。
“关系实在论”最核心的一个观点就是,一切存在物都是存在于关系当中,解除一切关系,便无物存在。因此,它否定了自身同一物的存在。它的形式表达式就是一个多元函数式:R=f(x,r)。存在物就是由多元变量确定的数值物。
“关系实在论”的这一基本思想是来源对现代物理学的发展的反思,相对论直接就是它可引用的科学基础。因此,如果物理世界是我们唯一的、最本源的世界,那么关系实在论就有理由成为普遍存在论。但是,物理世界只是 我们的经验世界,而经验世界是要以先验世界为基础的。在经验世界里,一物存在的问题就是一物是什么的问题。因此,当关系实在论努力要成为普遍存在论时,它实际上在不知不觉中混淆了两个不同层次的基本问题:一个是“某一存在物是什么?”另一个是“某一存在物是否存在以及如何存在?”前者是经验世界里的“存在论—知识论”问题,后者则是先验世界的存在论问题。一物是什么,的确不是由该物自身所能决定的,而必须由它与他物的关系来确定。比如,一股风吹来,它是冷风还是热风,取决于它与感受者的关系,有人感觉到冷,它就是冷风,有人感觉到热,它就是热风。但是,有一股风在,有一股风吹来了,却不取决于它与感受者的关系,不取决于人们因处在不同身体状态而产生的不同关系。排除一切不同感受,解除与感受者的一切关系,风在,这是风,仍是一个无可怀疑的意识事实。
实际上,不管是从逻辑的角度还是从实际存在的角度看,我们必须在意识里首先做出“在”这个存在论判断和“这是风”这个第一逻辑判断,才能进一步做出是冷还是热的关系判断。在我们做出“这花是红的”,“这花是有花瓣的”等等关系判断之前,我们的思想意识早已完成了“有某物在(来相遇)”和“这是花”这两个基础判断。“红花”或“有瓣的花”只是花在不同关系中的角色性存在,就如工人、农民、学者只是人在社会关系中的角色性存在一样。存在物的这种角色性存在即关系存在必须以存在物的自身同一性存在为前提。“有花瓣的花”必须首先是花本身,一个学者必须首先是一个人自身。解除一个人的一切关系角色,他并不会因此而不存在,他仍作为人自身存在。有了作为自身存在的这种自身同一物,才会有处在与他者关系中的角色存在物或关系存在物。在这个意义上,自身同一物恰恰构成关系世界的基础,构成整个经验世界的基础。但是,这个自身同一物本身却不是在关系中,不是在经验中给出的,而是在先验意识中显现出来的。某一物必须首先在我们的纯粹意识里显现为这一物本身,我们才能经验它与他物的关系。因此,自身同一物是先验世界里的问题。自身同一物与自在物的存在问题构成了先验存在论的基本问题。
但是,由于关系实在论把先验世界的存在论问题等同于经验世界的“知识论”问题,把“一物是否存在以及如何存在?”的问题,完全归纳为“一物是什么?”的问题,这使它完全停留在经验的关系世界里去理解问题,其结果就是否定构成关系实在论能够成立之基础的自身同一物的存在。
因此,关系实在论首先陷入这样一个困境:它一方面要为一切存在物的存在提供基础,另一方面它本身却没有基础,它不能对“关系是如何存在的(关系是如何可能的)?”这一问题作出回答。关系实在论说,关系先于关系者。问题是,在没有关系者的地方,如何有“关系”?作者说,关系由关系项组成。那么,关系项如何存在?关系项如何构成关系?关系项为什么就不能独立地存在?这里似乎隐藏着一个“关系实在论循环”:关系由关系项组成,而关系项被关系限定着。为回应这种追问,有时作者把“关系”理解为一种随缘开显的视域。我想,“视域”这个概念来自海德格尔的Horizont。在海氏那里,时间是存在者存在、显现的地平线(视域)。因此,他要用一个基础存在论来讨论时间是如何到来的,这个视域是如何开显的。但是,关系实在论恰恰无法对“关系”是如何开显出来的作出存在论说明。在这个意义上,关系实在论要作为一种存在论,其基础尚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