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周易》原理在政治决策中的功用
《周易》是我国现存最早、最具权威、最著名的一部经典著作,是两千多年前华夏先民聪明智慧的结晶。在先秦时期,它便与《诗》、《书》、《礼》、《春秋》、《乐》(已佚)并称为六经。到东汉时,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把它列在第一位,从此便赢得“群经”之首的独特地位。自汉代以来,它一直是封建文人的必读教材,也是历代学人酷爱深研的宝典。时至科学文化高度发达的今天,这部古老的奇书仍吸引和牵动着无数学者,从不同的视角努力去探索和挖掘它博大精深的奥蕴。
《周易》究竟是一部什么性质的著作?它为什么能备受历代统治者的重视而盛传不衰、影响深远呢?从该书面世至今,类似以上的问题就一直悬而未决。尽管人们已从占筮、哲学、科学、史学等不同角度极力探研,并由此产生了汗牛充栋的论著,但仍没有得出真正令人信服的答案。从内容和结构上看,《周易》的确是一部占筮书,是周朝(也可能是在此之前)的筮官根据占筮的原始记录材料,按一定法则整理编纂而成的。其作用好比后世宫观寺庙中的签书,便于民众查找占卜的结果。正如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历代不同研《易》者对《周易》的功用也有着不同的理解,并使这一广大悉备、博大精深的经典蒙上浓厚的神秘色彩。久而久之,世人也都相信:《周易》是一部很有用的好书。也许这就是它久传不绝的真正原因吧。
那么,《周易》的有用之处表现在哪些方面呢?按照《系辞传》的说法,《周易》可以“通天下之志,成天下之务”、“通神明之德,类万物之情”,具体作用表现在“以言者尚其辞,以动者尚其变,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四个方面。按《说卦传》的理解,学《周易》还可“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从历史到现实,也可见《周易》几乎无所不包,无所不及,一直在天文、地理、人事诸方面发挥着巨大作用。举凡我国传统的中医、气功、武术、方术、文艺、哲学、发明创造等等,无不深深打上它的烙印。《周易》大而广的作用,可谓名副其实。
《周易》乃是上古时期的著作,为什么从古至今都能发挥出大而广的作用呢?这看似平常而简单的疑问,事实上已难倒了历代无数学人。一般认为,《周易》原本是占筮典籍,而它之所以能占筮预测,并对后来的各学科门类之形成与发展有指导作用,乃因它本身具有开放合理的哲学思想内核,即所谓素朴的唯物辩证思想。在此观点的基础上,参照《周易》自古及今所起的各种作用,我们认为它最实际最根本的作用莫过于能帮助人们作出更好的决策。不妨就从政治决策的角度,来探究《周易》原理的决策功用。
由原始占卜术发展演变而来的《周易》占筮术,以其完整系统的文字卦符体系,逐渐成为上古政治决策的主要手段。从《周易》“经”部分的产生缘因、材料来源、创作过程、原始功用等方面加以考察,可以发现它跟当时的政治决策有密切关系。从前一节的论述中,我们已知道上古政治决策对占卜预测有依赖作用,并被各种原始预测术所左右。但是,随着社会生活的不断发展和日趋复杂,原有的各种不成体系、牵强附会于神灵旨意的预测术,在实际决策活动中所起的反作用也日益增多,再也难以令人置信。从预测术的发展史来看,其自身也具有不断更新的功能,总是能根据现实生活的需要,利用新发现的理论认识来变换预测的方法,以达到更加取信于人、便于人用的目的。正是在这样的前提下,先民们完成了从卜法到筮法的改革,并因此发明了《周易》占筮术。从这个角度来看,《周易》的产生乃是缘于先民对决策根据和方法的迫切需要,是远古预测方术日益发展变异的阶段性成果。从创作过程和材料来源来看,《周易》的定形至少经历了三大复杂阶段:阴阳概念的产生、八卦创立、重卦并撰成卦爻辞,其中无不包含着先民们改造和征服宇宙自然的智慧结晶,自然也包含着他们在各种决策活动中所积累的思维模式和认识体验,尤其是那些字面上就与占筮预测密切相关的卦爻辞,仍留下先民们进行预测决策活动的痕迹。这些都可看作是《周易》作者对以往无数决策经验的总结和再利用。不妨略举两例以证之,如《豫》卦之卦辞“利建侯行师”,讲的是关于建立诸侯、出师征战这等国家大事的决策;《师》卦上六爻辞“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则是对国家用人问题的决策。《周易》卦爻辞涵盖的社会生活内容相当广泛,不可能每个卦爻都附有上古政治决策的占例,但如果从其隐喻或象征的大道理来论,那么可以说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的文辞都与政治决策密切相关。对此无须多加赘述,只须从《周易·系辞传》中便可找到答案。《系辞传》明确指出“圣人设卦观象,系辞焉而明吉凶”、“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以定天下之业,以断天下之疑”、“能研诸侯之虑,定天下之吉凶”,无疑就是认为《周易》具有很强的政治决策功能。从《周易》在创成之时及其以后很长时间内的主要功用来看,其主要用于占筮预测,且大多与政治决策相关。这除了以《周易》经传文字作内证外,还可从《左传》、《国语》等先秦典籍中找到有力的史实根据。也不妨略举两例[2](《思辨》),如《左传·僖公十五年》记“秦伯伐晋”一事,战前有请“卜徒父筮之”,并卜得吉卦之后才涉河伐晋,俘获晋君的;再如《国语》记载晋公子重耳在即将结束逃亡生活时,对能否顺利返回决策不下,便让董因利用《周易》占筮来作决定,终因“筮得国”而下定决心。由此可见先秦时代统治者在作政治决策时,对《周易》占筮术有着相当程度的依赖性。正是因为《周易》特有的占筮预测功能,仍作为先秦时代政治决策的主要手段和依据,所以我们认为源于决策又用于决策的《周易》,真可称得上是我国现存最早的一部关于决策科学的宝典。
话说回来,既把《周易》视为一部决策科学的宝典,它的决策根据和思想又是什么呢?从表面上看,《周易》决策的依据在于占筮预测,即人们只须通过一定的占筮方法求得卦象,然后根据求得的卦爻辞来判断吉凶成败,就可作出相应的决策。而事实上,这只是《周易》决策的方便法门而已,并不是《周易》堪称古代决策科学著作的有力证据。《周易》被认定为古代决策科学著作,从深层次上来说,主要是其本身已形成一整套比较系统周密的决策思想原理。这一原理,概而言之就是《周易》中合理的哲学思想内核,即素朴的唯物辩证思想——以天地人为研究对象,以阴阳对立统一为基础,以变易理论为核心,以理、象、数、占为手段,以守中持正、趋吉避凶为目的,经过推理演绎所得到的概念或文字卦符体系。用《周易》的话讲,就是所谓的“一阴一阳之谓道”,即《易》道。具体而言,情况颇为复杂,以下拟结合鲍宗豪先生《决策文化论》的研究成果对此加以简要的归纳和总结。从决策文化论的视野分析,《周易》在运用卦象卦理进行预测与决策的时候,不仅揭示了宇宙间事物发展、变化的自然规律和对立统一的法则,而且形成了自身的决策文化观雏型:其一,贯通于天、地、人各方面的预测决策思想,尤以“定吉凶”、“定天下”的政治决策思想为主;其二,形成了一套独特的预测天文、地理、人事的方法,即以“大衍之数五十”、“十有八变而成卦”的蓍草占筮法为主;其三,体现在《易经》六十四卦爻辞和《易传》中的一种辩证精神,特别以《系辞》、《文言》诸传的记述文句为详。从政治决策思想角度总结,主要有两大方面:一是政治决策之道,主要有阴阳、经权、安人、中正、德行、用人、为政、贵谦等八种;一是政治决策之原则,也有均衡与对称、相称与结合、盈足与蓄通、物序与均势、中和与适度、和谐与协调、主次与取舍、互补与权变等八种。另外,我们还可从规律论、全息论、信息不灭论、信息可用论、相互感应论、时空论等六方面,为《周易》决策找到基本理论依据。[3](第17至39页)
正如美籍华裔成中英先生在《周易管理系统及其应用:“C”理论》文末指出的那样,“易经整体是定位时中之说,是最好的决策系统。其最高境界是天、地、人的调和,以谋求处理矛盾、解决冲突”。[4](第55页)
这些代表着当今学术界对《周易》决策原理及其价值的独到认识,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周易》原理与政治决策密切相关的又一证据。
立足《周易》经传文本,我们同样可以找到《周易》指导政治决策的思想所在。这一思想总的来说,是以知变制变为出发点,以追求稳定平衡为归宿,以人事变化与吉凶关系为依据的一套通变政治哲学理论。具体而言,有如下几个方面:第一,思想核心是在言“变”,目的是以此“成天下之务”、“定天下之业”。变易是自然与社会的一般法则,政治形势无时无刻都在变,只有知变方能制变、善变、通变,以至作出正确的决策。这从《系辞传》中“通变之谓事”、“通其变,使民不倦”、“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等文句便可直接找到依据。第二,决策的关键不仅要有充分的准备,而且要审时度势,随机应变。如《讼》卦之《象》辞说:“君子以作事谋始”,即要求决策者在事前要善于谋划。再如《贲》卦之《彖》辞说:“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即要求决策者要把握时机,及时根据客观情况的变化作出对策。这一点对行政者制定方针政策尤为重要。第三,决策的根本在于顺天应人、持正守中。如《系辞》中说:“危以动,则民不与也;惧以语,则民不应也;无交而求,则民不与也”、“因贰以济民行,以明失得之报”。又如《革》卦之《彖》辞说:“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坤·文言》说:“正位居体,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发于事物:美之至也”、“坤道其顺乎!承天而时行”。这些以中正爱民为本的思想,对政治决策者特别有启发意义。第四,决策的目的在于趋吉避凶,以求得新的平衡和发展。《乾·文言》所说的“保合太和,乃利贞”便是此意。追求国泰民安、政局稳定,使各项事业得以和谐持久地发展,无疑乃是政治决策者的理想目标。综上所述,不难发现《周易》蕴涵着丰富的政治决策思想,有待我们去进一步加以挖掘和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