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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传》中的语言哲学思想探论——兼论儒、道、《易》的语言哲学
来源:  作者:  点击:次  时间:1970-01-01 08:00于哲学网发表

 

   摘要:本文试图对《易传》中的语言哲学思想,以及以孔子、孟子、荀子为代表的儒家和以老子、庄子为代表的道家的语言哲学思想进行初步分析,对先秦哲学中的语言哲学所关涉到的问题作一点探索性的研究,看先秦部分思想家考察了汉语言的哪些方面的特征,为我们反思现代汉语与现代中国哲学的关系提供某些启示。

关键词:易传;儒家;道家;语言哲学

A study of linguistic philosophy in Yi zhuan

simultaneously on the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between Confucianism, Daoism and Yi in linguistic philosophy

Abstract: This paper attempts to make a primary analysis on the linguistic philosophy in Yi zhuan, Confucianism represented by Confucius, Mencius and Xun zi's thoughts, and Daoism represented by Lao zi and Zhuang zi's thoughts, and make a tentative research on the issues related to linguistic philosophy in the pre-Qin period philosophy, to study what characteristics of Chinese language some thinkers of the pre-Qin period had examined. This paper supplies  some inspiration for us to introspec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odern Chinese language and modern Chinese philosophy.

Key words: Yi zhuan; Confucianism; Daoism; linguistic philosophy

 

一、问题的缘起

    众所周知,自从20世纪初期大量地引进西方学术理念、语汇之后,中国学术的失语状态已经持续了近一个世纪。然而,只到当前,我们对这种失语状态才有了真正思想的自觉。当前中国学术界对中国哲学合法性问题的再思索,是学人们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对自己民族学术形态进行再思考的一个侧面的反映。哲学,这一完全移植过来的新学科,已经解构了传统的经学、义理学。然而,也正是因为有了这种解构,传统学术在新的话语形式下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生命力。在20世纪“中西古今”的对话中,哲学这门新兴的学科已经获得了中国自己的形式。因此,我认为,现在谈论中国有没有哲学已经是一个没有意义的话题了——即使从20世纪算起,我们不能无视这近一百年所形成的新的学术传统,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如何肯认这种新的学科的身份?我个人认为,寻找当代中国哲学自己的话语系统,是建构当代中国哲学的有效途径之一。而且也将是治疗当代中国哲学界学术失语症的一种尝试。语言虽不是思想表达的唯一方式,然而哲学的思考与表达是离不开语言的。我们很难想象一种没有自己民族语言的哲学。从思想的建构与表达的角度说,哲学就是对语言的一种重构,或者说哲学就是借助语言的媒介建构自身。20世纪西方哲学的语言学转向,促使很多学者对语言问题进行了深刻的哲学思考,使语言哲学成为20世纪的显学之一,而且对形而上学的许多问题进行了解构。早期的海德格尔曾经夸张地说:“语言是存在之家”。可见哲学与语言的密切关系。我在这里借用的“语言哲学”一词来分析《易传》中的哲学语言观,是在广义的语言哲学的意义上来使用“语言哲学”这一范畴的——对语言的哲学思考皆可以看作是语言哲学的思想,目的是想借助现代西方哲学的新视野来考察中国古代哲人对语言的自觉程度,为寻找中国哲学的语言表达提供一种思想史的借鉴。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高度地肯定了德国宗教改革家路德对自己民族语言的清理工作,称他在打扫德国语言的“奥吉亚斯牛圈”(恩格斯:《自然辩证法·导言》第7—8页。“路德不但打扫了教会这个奥吉亚斯的牛圈,而且也扫清了德国语言这个奥吉亚斯的牛圈,创造了现代的德国散文,……”人民出版社,1971年版。)。18世纪的中国汉学家对自己民族的语言问题亦有相当清醒的理论自觉。以戴震为代表的“皖派汉学家”,提出了著名的语言哲学和解释学的命题:“由字以通词,由词以通道”。在对宋明理学的具体命题进行批评之时,还专门对汉语的语法进行了形式化分析,对“谓之”与“之谓”两种主谓句形式所表达的意义差别进行了精辟的分析,开创了中国哲学的汉语语法形式化分析之先河。20世纪初期的白话文运动亦可以看作是中国哲学与思想由古典形态向现代形态转换的语言学运动。然而,20世纪前七十年,由于中国社会的主题集中关注于对西方先进制度与科学技术的学习,来不及思考中国文化的自身特性。更无暇顾及西方近现代哲学中的语言哲学了,因而也就不可能认真地省视中国哲学传统中的语言哲学问题。20世纪80年代以后,西方的语言哲学开始大量地传入中国,中国哲学开始关注语言的问题了。然而,研究中国哲学的同仁对自己民族哲学的语言学问题似乎还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本文试图对《易传》中的语言哲学思想,以及以孔子、孟子、荀子为代表的儒家和以老子、庄子为代表的道家的语言哲学思想进行初步分析,对先秦哲学中的语言哲学所关涉到的问题作一点探索性的研究,看先秦部分思想家考察了汉语言的哪些方面的特征(这里还来不及研究先秦名辩学家的语言哲学观。先秦名辩学家往往是从形式逻辑的角度来思考语言问题,值得认真探究。〗,为我们反思现代汉语与现代中国哲学的关系提供某些启示。

二、《易传》语言哲学的五个方面内容

    在先秦诸子的语言哲学中,儒道两家的语言哲学观最有代表性。道家对语言的达意功能基本上持一种消极的态度,坚持认为“言不尽意”。我将之称为反省的、消极的语言功能主义观。儒家对语言的态度要复杂些,一方面,他们对言与实不符、言不尽意的现象有所知觉,如孔子一再强调言行一致。孟子讲“尽信书者,不如无书”。而且对艺术式的夸张语言与历史著作、日常生活中的记事语言的不同有所分别。另一方面,他们对经过认真修辞过的语言的达意功能是有信心的,故尔追求富有文彩的语言。如孔子讲“言而不文,行之不远。”其言下之意是说,具有文彩的语言可以流播远方。故孔子说,“文质彬彬,然后君子矣”。在这两大语言哲学传统之中,《易传》的语言哲学具有调和论的色彩。一方面,《易传》作者对语言达意功能的局限性有明确的自觉,意识到了“言不尽意”的一面;另一方面,《易传》的作者又不因此而否定语言的价值,而是力求通过“立象以尽意”的积极方式来弥补语言在达意过程中的不足,从而体现了《易传》作者积极而又辩证的语言哲学思想。这与道家一方面否定语言的价值,同时又利用语言的功能的矛盾语言观,非常的不同。从思想的整体倾向看,《易传》作者的语言观是儒家的而不是道家的。 

    1.“圣人设卦观象,系辞焉而明吉凶”——《易传》对语言特殊功能的认识

    在《易传》的作者看来,语言是圣人管理天下的“四道”中之一道:“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辞,以动者尚其变,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而且,“圣人之情见乎辞。”故语言既是圣人管理天下的有效工具之一,也是圣人表达自己情意,让天下人了解其情意的媒介之一。“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社会管理的两个重要方面无非就是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正辞与理财具有平行的关系,可见言辞在社会管理过程中的作用了。合而言之,“理财正辞”为积极的原则,“禁民为非”属于消极的原则。既然言辞在社会管理过程中具有如此重要的作用,故君子“问焉而以言,其受命也如响。”(《系辞上》)在语言的运用过程中要保持积极的态度。《易传》的作者看到语言的重要现实作用,故对语言的整体特征,不同性质的言语、作用及其运用方式,都有较明确的认识。

  《易传》作者从两种达意工具——语言与形象的不同功能的比较视角,对语言的独特性质进行了界定:即语言是圣人阐明吉凶的工具。如《系辞上》说:“圣人设卦观象,系辞焉而明吉凶,刚柔相推而生变化。”又说,“辨吉凶者存乎辞。”所以,“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此处的“玩”乃玩味之意,即通过反复地揣摸语言所蕴含的意义而判断未来的事情是吉还是凶。故语言的作用在于通过逻辑推理的方式来预测未来的状态。这里既含有追求新知的意思,又不仅仅局限于纯粹的知识,而关系到对人的价值意义的考虑。

  何谓辞呢?“辞也者,各指其所之。”(《系辞上》)这即是说,语言中的辞汇是有其所指的对象的。故名与实总是相应的。此处的“实”当然不一定是客观实在之实,有可能是一种观念性的“实”。因为,不同的辞总是各指其所要表达的对象,而这种对象不一定就是客观实在的东西。圣人治天下,一方面“观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谓之象。”另一方面又“见天下之动而观其会通,以行其典礼。系辞焉以断其吉凶,是故谓之爻。言天下之至赜而不可恶也,言天下之至动而不乱也。拟之而后言,议之而后动,拟议以成其变化。”因此,圣人通过形象的方式达到对客观对象的模拟,通过言辞的分析、判断来揭示形象中所蕴含的意义,从而在汇通的理解中把握天下的变化规则。由此可以进一步地看出,辞所表达的对象不一定是客观的实在。在《易传》的作者看来,只有象与辞的相互配合才足以完整地把握天下的变化之道。因此,言辞(声音与文字组成的狭义的语言)是圣人管理天下的必不可少的工具之一,而且负载了分辨吉凶的预测功能。这与道家消极的语言观是十分不同的。

    2.《易传》对语用与语境问题之思考

  《易传》作者对语言的独特功能有比较辩证的认识。从整体上说,语言能够使天下之人运动起来。如《易传》的作者说:“极天下之赜者存乎卦,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天下的深奥意蕴存在于卦象之中,然而使天下之人行动起来的诱发动力存在于语言之中,故语言就是一种权力。

分而言之,善言有善的后果,恶言有恶的后果,故《系辞》的作者对不同性质语言的社会功能有敏锐的知觉。如《系辞上》云:“子曰: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况其迩者乎?居其室,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况其迩者乎?言出乎身,加乎民;行发乎迩,见乎远。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动天地也,可不慎乎!”孔子说,“君子敏于事而慎于言”。《易传》作者在此处所持的言行观,几乎与孔子思想如出一辙。

《易传》的作者特别告诫人们要重视语言的负面作用。尤其在政治生活中,语言更应谨慎。“子曰: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系辞上》)这样,对语境问题的思考就成为《易传》作者语言哲学的一个方面的重要内容。统治者应该在什么情况去劝说百姓才有效呢?《系辞上》的作者认为,“易其心而后语。”“子曰:君子安其身而后动,易其心而后语,定其交而后求。君子修此三者,故全也。危以动,则民不与也;惧以语,则民不应也。无交而求,则民不与也。”只有通过实际行动感动了百姓之心后,然后才用语言去劝说天下人。语言的鼓动作用依赖于有效的行动。正因为言与行皆是君子感动天下的工具,故言行皆要谨慎。既要谨慎其所言之内容,又要谨慎其所言之时间,后者涉及到了语言运用的境遇问题。

    3.《易传》对语言达意功能的局限性的认识及其弥补措施

    《系辞》作者对语言达意功能局限性的认识,主要是通过历史著作与圣人之意二者之间的张力认识到的。如《系辞上》云:“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其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 此处所谓“书不尽言”,即是指历史著作之类的书面语言不能尽达圣人之意。然而圣人可以通过立象的方式以尽自己之意,而且,圣人常常以卦爻的变动来曲尽人间的情伪。故我们对圣人精神的理解可以分成三个层次:1)通过《周易》中的卦爻辞——圣人之言来理解圣人已经明白说出的意思;2)通过卦象来理解圣人虽已表达,但却是蕴含不露的精神;3)通过卦爻的变动来理解天地人间的变化不居之特性。因此,我们对往古圣贤含而未发之意的理解就必需越过现成语言的障碍,在卦象和卦爻变动的过程之中来体会圣人之意。

  所以,《易传》作者对《易》本身言辞达意的局限性,甚至卦象表意的局限性是有所知觉的。他要人们理解:“易之为书也不可远,为道也屡迁。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这就是说,《周易》中的所有言语都只是进入易理的第一级台阶:“初率其辞,而揆其方。”不能局限于此台阶忘记超越于语言之外的意义。“既有典常”之后,还要人的实践,尤其是对变动不居的现实本来面目有智的直觉与透解。既利用语言又超越语言的局限。因此,对“《易》理”的了解就不能仅停留在语言的层面。然而,《易传》的作者并没有要人们抛却名言。这是《易传》作者语言观的可贵之处。

    4.修辞立其诚——语言与德性之关系

  语言的功能与德行的功能相当地不同。德行是通过感化而实现其作用的。如《系辞上》说:“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然而,人的德性与语言不是没有关系的。虽然,从本源上说,人的德性是来自于天道的,如《系辞上》说:“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然而,人又是如何使天道之善性在人性中展现出来呢?这便需要通过语言。如《文言》说:“庸言之信,庸行之谨,闲存其诚,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又说“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在儒家,特别是思孟学派的思想家看来,诚乃天之道,诚之者,人之道。君子之德是通过对天道的效法而获得的。而之所以能获得这种先于人的本然存在的“诚”,是通过日常语言中的诚信,日常行为之慎和“修辞”等手段而获得的。“修辞立其诚”之“立”是建立的意思,也即是现代西方哲学所讲的“建构”。修辞也不是一般地修饰言辞,而是通过对经典语言的反复吟诵,并对其中所蕴含的意义的反复体味才能在人性中建构起类似天道之诚。故通过修辞所立之“诚”乃是一种理性的德性,而不是一种宗教的体验。因此,语言在道德本体的构成过程中就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文言》肯定君子成德的过程是“学以聚之,问以辨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故语言在成德的过程中是有其自身的价值的。这与道家否定语言在道德修养过程中的价值的观点十分的不同,甚至与孔子在讨论德与言的关系时所持的观点也不同。孔子讲:“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甚至说:“巧言令色鲜矣仁。”《易传》作者肯定语言在建构人的道德理性的作用,这一思想与孔子的德言观是相当的不同。

    5.《易传》语言哲学的反思性特征及其它

    《系辞》作者对书面语言的历史形成过程和《周易》一书的自身特点亦有所知觉。故其语言哲学具有自我反思的特征。从书面语言的形成历史来看,“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盖取诸夬。”书面语言是从粗糙的符号演变而来的,语言的出现并不是一件神秘的事情。因此,关于语言的起源问题,《易传》作者基本上持一种历史理性的观点。从《周易》一书自身语言的特点来看,《易》之为书主要是“彰往而察来”,“显微而阐幽”,故其语言的特征是:“其称名也小,其取类也大。其旨远,其辞文,其言曲而中,其事肆而隐。”因此,隐喻与象征,构成了《周易》语言的突出特征。这就告诉我们,对《周易》一书的理解不能就事论事,而应该充分发挥联想功能,透解其语言背后的深刻意蕴。再者,从《易》一书的自身形成历史来看,它是殷末周初之际,故其言辞中充满了忧患意识。“易之兴也,其当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当文王与纣之事邪?是故,其辞危。”(《系辞下》)

另外,《系辞下》的作者对语言与人心的实际状态的对应关系有所认识:“将叛者其辞惭,中心疑者其辞枝,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诬善之人其辞游,失其守者其辞屈。”这一语言与指称对象之间直接对应关系的思想在现代人看来可能有失之简单的缺点,但也至少看出言语与人的内在德行之间的关系,而且也涉及到了境遇语言学的问题,从而展示了古代中国哲人对言语与所言对象关系思考的深度与广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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