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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文化观念的quot;真quot;及其历史意蕴
来源:  作者:  点击:次  时间:1970-01-01 08:00于哲学网发表

 

 在中国文化中,"真"这个词早在先秦就已出现。当然,最初其词义与现代汉语中的"真"并不完全重合。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中国文化缺乏"真"的观念。事实上,以"真"为内涵的词,从先秦以来便深深地融合于中国文化。宽泛而言,"真"或表达"真"的词,其内涵有多重维度。从认识论上看,"真"首先与假相对,这一意义上的"真",往往指正确的知识,近于现在所谓真理。在中国文化中,作为真理的"真",更多地以"是"的形态出现,所谓是非之辩,便涉及认识意义上的真假。"真"的另一涵义是"诚",诚与伪相对,往往指真诚的人格、德性或行为。"真"的第三个基本涵义是"实",指真实的存在,与之相对的是"妄",妄即不实或虚幻。此外,"真"还指审美意义上的自然或本然,本真之美常常与人为的矫饰相对;"真"作为"俗"的对立面,往往亦与与终极的关怀相联系,所谓"真如","真宰"等等,都超越了世俗的世界而指向终极意义上的存在。"真"的如上涵义通过化为人们的具体观念、行为,在中国文化的演进中留下了历史的印记。

一、作为"是"的"真"

  从认识的层面看,"真"首先表现为知识的正确性,这种正确性常常以"是"来表示。早在先秦,墨家已指出,逻辑思维的功能和作用在于"明是非之分",知识的真在这里就表现为"是"。与墨家一样,儒家也一再强调辩是非,以获得所谓真的知识;孔子要求多闻多见,对不可靠的知识持存疑的态度(多闻阙疑),便表现了对真知识("是")的追求。
  在"是"的形式下,"真"首先具体化为一种求知的观念和态度。对主体而言,"真"往往体现为实事求是的要求。孔子已指出,知道的就说知道, 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这才是明智的态度。这种态度与以不知为知构成了对照:前者表现了认识上的真实性,后者则是一种虚假的态度。儒家的经典《大学》强调毋自欺,亦以真实性(不自我欺骗)为认识的基本立场。对中国人来说,认识主体的这种真实态度,既是伦理意义上的美德,又是达到知识上之"是"的前提。
  与认识主体的真实性规定相应,在认识与对象的关系上,如实地把握对象,构成了求知过程的基本要求。《易传》提出"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以此解释《易经》中卦象的形成,而卦象的作用则被理解为"类万物之情"(揭示对象的真实状态)。《易经》本是一部占卜的书,其内容似乎应疏离现实界,但在中国的哲人看来,情况却刚好相反:卦象的可靠性从根本上说在于它导源于真实的现实。在这里,事实之"真"与观念之"真"被视为相互关联的二个方面,而这种统一性又构成了确信《易经》中诸卦象普遍有效的根据。
  在认识过程中,"真"的观念居于更为核心的地位。孔子已提出了"四毋"的要求,即不要凭空臆想,不要强加于人,不要固执己见,不要自以为是,其中的核心是反对主观独断。《管子》一书也一再主张排除主观成见,从客观对象本身出发(舍己而以物为法),直到宋明时期,朱熹等思想家仍把从对象本身出发,撇开先入之见(以物观物,不可先立己见)视为研究和治学的基本原则。物我、主客的这种分疏、辨析所指向的,不外乎"求是"(获得正确的认识):主观的成见往往遮蔽对象,惟有从事实出发,才能得其真相。
  从知识与学术的层面看,"真"观念的现实力量主要展开于科学及人文研究的的领域。中国古代在科学研究方面曾取得了世所公认的成就,这些科学的领域大致集中于天文学、农学、医学、数学等。天文学主要建立在实际的观察及数学的推论之上,天文的研究要求细致地观察星象(行星、恒星等)的位置、变化等,这种观察以得其真为宗旨,它构成了建立天象坐标系统的前提。从先秦到近代,中国人就十分注重各种天象真实状态的观察和记录,早在春秋时期,以日食而言,仅《春秋》一书,就记载了37次,其中33次已被证明是可靠的,数量之多和可靠程度之高,在当时的世界范围内罕见其匹。在医学领域,先秦已出现了切脉、望色、闻声、问病的四诊法,四者构成了了解疾病真实状况的相关环节。《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本草纲目》等等分别从治疗过程、药物属性等方面,突出了正确地把握病理、了解药物作用的意义,而贯穿其间的原则之一,便是求真。
  人们往往批评中国人注重实用,而缺乏为真而求真的精神,甚而以"实用理性"概括中国思维的特点。诚然,中国人很早就比较关注实际的需要,重视解决具体的问题,但不能因此便推断中国人缺乏求真的意识。致用与求真在中国人的思维传统中并不是彼此排斥的,求真固然往往以致用为指归,但致用本身也总是以求真为前提,在科学的领域尤其是如此。以天文的研究而言,这一领域诚然与解决农业、历法等问题相联系,但获得天象的真实材料(得其真)却是首要的出发点;在天文观察的过程中,"真"本身就构成了目的。从某种意义上看,没有对"真"的追求,也就不会有中国传统科学文化。
  与科学领域的"真"相联系的,是人文学科中的"真"。中国古代当然并没有近代意义上的学科分类,但近于近代人文学科的一些学术分支却已出现,文献考证、文字训诂等等,是其中一个重要的领域。早在两汉时期,古文经学已对经典中的语言文字作了种种训释,并由此在经学研究中逐渐形成了一种注重训诂考证的传统,它在尔后的历史演进中绵绵相续,至清代,这一学术支脉进一步取得了朴学的形式,从清初到乾嘉时期,训诂、考证之学浸浸然成为一代显学。训诂、文献考证等等的中心原则是"实事求是",在文献考证等成为显学的清代,"实事求是"几乎被视为治学的第一原理。这里的"事实",是古代的文献以及其中的文字材料等,"求"即研究过程,"是"则指真实(本来如此)的形态。在小学(语言文字学)中,"是"或指文字的原始涵义(古义),或指文字的原始读音(古音);在校勘中,"是"相对于后世传抄过程的讹误而言,指文献(古籍)的本来形态;在辩伪中,"是"主要指伪作的真实作者和真实年代等。以"求是"(求真)为学术研究的理想,中国传统的文献考据等人文学科取得了难以抹去的文化成果。
  以"是"为形式的真观念,不仅仅指向事实界的真,而且具有价值观的意义。墨家主张"明是非之分",既意味着区分真实的事实与虚假的现象,也蕴含着分辨价值观意义上的正确与错误。儒家一系的孟子,更多地从价值观的层面,对是非之辩作了强调。孟子生活在战国时代,当时各家各派从不同的角度和立场上,提出了各自的哲学理论、政治主张,形成了所谓百家争鸣的历史格局。孟子对此并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儒家之外的各家之说,都不过是淫辞邪说,他们的存在,对圣王之道构成了一种威胁;欲维护圣王之道,便应当息邪说,拒淫辞。
  圣王之道在这里首先被理解为一种最高的真理,相对于儒家之道,诸子百家的学说都不过是一偏之见,并相应地远离了普遍的真理。"真"在取得了道的形式之后,同时成为判断是非的至上准则。作为评判是非最高的真理,道所指涉的当然不仅仅是事实界的"真",而更多地是价值观意义上的正当。事实上,在中国文化中,与是非之辩相联系的"真",一开始便具有二重涵义:它既指认知意义上的"真",又指评价意义上的"真";如果说,在科学与人文研究的领域,"真"主要具有认知的意义,那么,在意识形态的领域,"真"则更多地具有评价的意义。
  孟子要求息邪说、拒淫辞,已表现出定于一尊的意向:除了儒家所代表的圣王之道外,百家之言都应加以屏除。在这里,以道的形式表现出来的真理,已具有某种超然的性质。孟子之后,荀子提出"非十二子",对先秦各家学说作了更系统的抨击,并由此主张"以道壹人"(以普遍之道来统一人们的观念),其中也蕴含着在认同真理的形式下统一意识形态的趋向。至汉代,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主张,意识形态的统一逐渐成为政治现实。在独尊儒术的历史背景下,儒家的经典被视为权威的象征,而其中的义理则被规定为绝对真理。
  儒学独尊的直接历史结果之一,是经学的形成。汉武帝时已设五经博士,经学成为官方意识形态的外在表现形式。自两汉至清代,经学薪火相传,形成了悠深的传统。从具体的形态看,经学在其衍化过程中形成了不同的学派,各个学派的侧重往往彼此相异。但作为经学,它们又总是有共同的的特点。经学的共同特征首先在于,它一开始便预设了一套真理系统,这种真理系统也就是经典所内含的义理。对经学来说,经典中的义理,是超越时空的普遍真理,这种义理只能加以领会和接受,而不能怀疑和批评;清代的王鸣盛曾言简意赅地概括了这一点:"治经则断不敢驳经。"与之相应,经学研究的主要内容,不外乎对经学义理的注释、疏解,亦即对已有真理的阐发。
从经典的义理即绝对真理这一预设出发,五经在是非之辩中往往获得了独特的地位。学术上的争论、日常的意见分歧,乃至治国实践中的治狱断案,最后往往都诉诸五经。董仲舒在西汉时已提出了以《春秋》决狱的主张,其前提即是作为经的《春秋》已穷尽了历史中的真理系统,因而可以用它来处理和应付现实中的各种案例。学术上不同观点之间的争论,同样通过引经据典的形式展开,并最终折衷定夺于五经:经义在此已成为真理的化身。经学对"真"的这种理解,明显地具有独断的性质:"真"似乎仅仅表现为一种不变的、既定的教条,它超越时空而永恒存在。儒家的经典在被赋予永真的性质之后,又进一步成为评判、权衡一切是非的最高准则。
  "真"通过经学而形上化后,既展示为超越的文化力量,又构成了支配人们言行的至上权威。作为正统的意识形态,经学不仅趋向于独断的思维方式,而且内含着普遍的规范系统。这种规范系统或者取得名教这样较为浓重的政治形态,或者以天理的超验形式出现;不管其形式如何,规范都往往既被理解为实然(事实界的真实存在),又被规定为当然(价值领域的应当);从而,事实界的真,与价值界的应当常常合而为一。从名教看,早在汉代,董仲舒已将其本原归之于天,所谓"道之大原出于天",便表明了这一点;以天理而言,它是超验的存在,也是制约君臣、父子、夫妇等等伦常的普遍原则;作为万物的终极根据,天理同时被视为最真实的存在,这种"真",使其内含的规范之维在形式上也获得了某种现实性。从这一意义上看,"真"似乎又赋予"善"(价值领域的应当)以一种内在的力量。
  作为最真实的存在,天道、理等亦被赋予了必然的性质:一切实然的根据本身总是具有存在的必然性。以天道、理等为形式的普遍规范,在获得"真"的品格的同时,同样也被赋予了某种必然的规定。事实上,从汉儒到宋儒,都一再地强调普遍规范的必然制约性。宋代的理学家常常在以天理为最真实的存在这一前提下,将当然与必然合而为一。以儒家的最一般行为准则"仁"而言,宋儒往往将其理解为"天所以命我而不可以不为之理",天之所命,表现了规范的超验根源,不可以不为,则突出了规范的必然性质。这种必然性,有时往往被赋予宿命的特征,理学家所谓"父子君臣,天下之定理,无所逃于天地之间",便极为典型地表现了对规范宿命性的肯定。
  从"真"(实然)与当然(普遍规范)的相融,到当然与必然的合一,最后由确认规范的必然性进而肯定规范的命定性,"真"越来越被赋予某种价值观的意蕴。"真"与价值观的这种交融,使普遍的规范似乎获得了本体论的根据,并相应地具有了某种合理性的形式。在规范具有真实根据的确信中,规范本身往往更容易被接受和认同,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传统的价值规范之所以对人们具有相当的约束力和广泛的范导作用,与规范具有真实性这一信念显然不无关系。然而,"真"在赋予规范以合理性的形式的同时,也使规范本身获得了与人相对的超验品格。宋明时期,作为"真"(实然)与善(当然)统一的理,往往成为一种凌驾于人之上的抑制力量,由此甚至导致了戴震所批评的"以理杀人"的历史现象。
  总之,作为"是"的真既表现为认知意义上的真理,又指向价值观意义上的正当,前者主要展开于科学研究及人文研究的过程,并在清代朴学中取得了较为典型的形态;后者伴随着正统意识形态的建构,并具体化于经学的思维方式,又体现于规范系统与天道、天理的融合过程之中。在文化的这种演进过程中,"真"既展示了实证的意义(事实认知领域的真),又被赋予某种超验的形式;从而,"真"本身也相应地既呈现为事实领域的范导原则,又表现为价值领域的支配力量。
  近代以来,"真"的以上二重维度依然以不同的方式得到了延续。尽管近代剧烈的社会变迁,救亡图存的历史需要,使为学术而学术之类的主张,很难得到普遍的认同,但得其"真"依然是人们追求的目标,并激励着人们为之而努力。从自然科学的探索,到人文学科的研究,求真往往构成了一种动力因。胡适在谈到国故研究时,便把"为真理而求真理"规定为基本的原则,并要求将狭隘的功利观念从其中剔除出去;傅斯年则将发掘真实的史料视为历史研究的主要任务。这种看法上承了清代朴学的传统,对近代文献的整理、史料的辨析等等,具有重要的推动作用。在这里,"真"的观念仍不失为文化的创造力量。
  与事实领域的"真"相联系的,是价值领域的"真"。近代以来,不同立场和背景的人尽管对"真"或以"是"的形式表现出来的"真"理解各异,但"真"或"是"的权威性却仍得到了普遍的认同。观点对峙的各方,往往相互论证自己的"真"或"是",批评对方之"假"或"非"。从维新派与保守派、改良派与革命派之争,到中国革命中马克思主义与教条主义及经验主义的论战,辨别"真"或"是"总是构成了重要的论题。
如前所述,传统的经学在求"真"和求"是"的形式下,逐渐形成了以经典、经义为绝对真理的预设,而作为真理化身的经义又进而被规定为评判是非的最高准则。这种经学的思维方式在近代并没有完全终结。以20世纪革命阵营中的教条主义者而言,他们往往把马克思主义理解为不变的教条,将马克思主义奠基人的个别词句视为绝对真理,"文革"期间,甚而有"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之说。这种独断化的"真"、"是",既被运用为论证某种主张的手段,又常常衍化为禁锢和束缚人们思想的工具。20世纪的30年代,从莫斯科回来的王明,曾指责毛泽东所代表的"山沟"里的马克思主义,不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在回到所谓"真正"的马克思主义的要求下,对马克思主义的创造性发展也往往被扼杀了。这里的"真",似乎已成为一种权威的符号,而这种符号又常常被用以抑制创造性的思考。
  颇有意味的是,"真"既常常被权威化,并借用为禁锢、抑制人们思想的工具,也往往成为解构权威、冲破禁锢的手段;后者较为典型的一例,是20世纪70年代末真理标准的讨论。真理标准的这场讨论,以"文革"期间及"文革"之后独断论的盛行为其历史前提。"文革"时期,领袖人物的每一句话,都被视为真理,所谓"句句是真理",便表明了这一点。"真"似乎成为领袖的专利,而援引领袖的话,则取代了对事实之"真"的探索和研究,这种思维方式明显地受到了传统经学独断论的影响。"文革"之后的一段时间中,以领袖的个别词句为绝对真理,并以这种"真"和"是"压制创造性的变革,仍是一种普遍的现象。以此为背景,真理标准的讨论,将主要的问题引向何者为"真"以及如何确定"真",而判断"真"的标准,则由经典或领袖的个别词句,转换为人的社会实践。在"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一共识中,以领袖和经典的个别词句为绝对真理的独断论开始被解构,而面向实际的创造性思考则获得了内在的根据。不难看出,整个问题仍然围绕着"真"而展开,而追求"真"、从独断的"真"返归实践中的"真",则构成了解放思想、冲破禁锢的历史序曲。在这里,"真"这个关键词中所蕴含的观念,再一次显示了其深沉的文化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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