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看不清?点击更换 看不清?点击更换 忘记密码 注册   加入收藏  
 
 
张祥龙:境域中的“无限”——《论语》“学而时习之”章析读
来源:未知  作者:张祥龙  点击:次  时间:2009-02-04 20:00于哲学网发表

 
   这第三句话中的“愠 ”字耐人寻味。它表明君子不对“人不己知”产生怨恨。马克斯·舍勒(Max Scheler, 1874-1928)着意讨论过“怨恨”(Ressentiment)的道德含义。他讲:“怨恨是一种有明确的前因后果的心灵自我毒害。这种自我毒害有一 种持久的心态,它是因强抑某种情感波动和情绪激动,使其不得发泄而产生的情态;这种‘强抑’的隐忍力通过系统训练而养成。” 这里的要点是一种时间上的延迟和蕴酿。一个人受到伤害,立刻反击(比如挨了耳光之后立即回一耳光),就说不上是“报复”,更不是“怨恨”。“怨恨产生的条 件只在于:这些情绪既在内心猛烈翻腾,又感到无法发泄出来 ,只好‘咬牙强行隐忍’。” 所以,它容易在仆人、被统治者、被冒犯而无力自卫者那里被酿成。 当然,绝不止于这些人,任何从“形式”上符合这么一个结构的生存形态都可能(而不必然)落 入其中。舍勒提及残疾人和犹太人。 一旦怨恨形成,它会利用人生的各种机遇来滋养自己;时间越长,就越是消耗性地侵入人生的机体, 把更多的生命意义攫夺到它的自维持和自衍生的癌机制中来。按 照舍勒,它的极端表现形式甚至可以是高尚的和合乎理性的, 比如宣扬“普遍的爱”或“平等的、客观的价值”,等等。但其根底处仍是隐忍和对有势力者的报复。 “迄今为止,全部人类历史所包含的人类活动的诸类型中,都存在着巨大的怨恨危险;这一危险对士兵最小,对于祭司一类人最大。” 尼采指责基督教的爱和(奴隶)道德是最精巧的“怨恨之花”。“从那报复的树干中,从那犹太的仇恨中, 从那地球上从未有过的最深刻、最极端的、能创造思想、 转变价值的仇恨中生长出某种同样无与伦比的东西,一种新的爱, 各种爱中最深刻最极端的一种。” 舍勒反驳之,认为基督教之爱是自上而下地,有更大的生命力者( 高贵者,美好者)俯就贫乏者(低贱者,丑陋者)之爱。 但他认为近现代的“普遍的人性之爱”(allgemeine Menschenliebe) 确是“植根于怨恨”的,表现为世俗的人道主义、劳动价值观、主体化或客观化的价值观、有用价值凌驾于生命价值等。
  依据这种看法,“怨恨” 或“愠”(朱熹很恰当地将之训为“含怒”而非简单的“怒”) 与人的生存样式和道德状态大有关系。它与“学”本身正相对。两者都是一种可自维持的、含有“内 在无限性”的意义机制,而且都与人的生存的、 现象学意义上的时间有关,都要求或自发进行着“时习之”。只是,怨恨从根子上是受制于所怨恨的对象的,或狂妄 任性或守规苦行,因而是自闭的、变态苦熬的(尽管可以有“满足”);而学本身则活在生机的源头涌发处,“乘天地之正”,因而是“发而中节”的,乐在其中的 (尽管可以有“贫”、“苦”、“穷”、“哀”)。所以,孔子特别强调君子之“不愠”、“不怨”,(14.35) 就是为了避免陷入怨恨的强大机制,而使人生 从根本上被定向化和道德规范化(比如墨家、法家)、非境域化, 甚至“清高”和“退隐”也成了怨恨的一种精致表达。“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 ”(18.8) 这样,原发境域中的“乐”、“学”、“允执其中”就都不是奢侈品,而是一个健全的、保存着幸福和“天下太平”的可能的人生形态所不可缺少者。
   也正是出于这样一些理由,孔子之“不愠”不能理解为“完全不在乎”、“毫无牵挂”。 作为一个活在自己的生命和思想的追求之中的人,而非一位有“天堂”可 依靠的“圣子”,他不会无动于自己的济世抱负无法实现的状况。 不少章节(17.5,,17.7等)都表明他对此是很在乎的。当然,这种“牵挂”既没有现成 化为钻营和不择手段,也没有硬化为拒斥“隐者”和“二氏(佛家、道家)”的自傲。孔子对真隐者,包括劝讽他的隐者都抱一种深深敬意, (5.23,18.5,18.7,18.8)对那种生活方式甚至有某种向往,(5.7,11.26,17.19)然而,他实在是不能一隐了之,“夫子慨然 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18.6)正是在这等“牵挂”(海德格尔称之为“Sorge”)之处,方透露 出(erschliessen)那活在人生原发境域之中的孔子气象、真正的(a-letheia)圣人气象。中国的至圣乃是“圣之时者也”, 圣之境者也,而非圣之超越者也。
  
  * * *
  孔夫子的最大特点就是“不可固定化”;而且,正是由于这“不可固 定”是那样的彻底,它必要活化为人生的境域式生存,化入时间( 历史)境域、语言(“文”)境域和艺术境域的原发意义构成之中。所以,当我们读《论语》时, 感受到的是一阵阵活泼机变的“夫子气象”, 而不是任何用普遍化的原则可概括的东西。从某个角度看,它给予中国文化以“好的影响”;从另一个角度看,又是“ 坏的影响”,比如阻碍了“科学思想方法”的形成,减慢了中国的“现代化”,等等。我想说的只有一点,无论如何,孔子和《论语》 使中国文化有了一个永不会被 填死的“活眼”,人们总可以在那里找到思想的生机。而这,应该正是“无限”在境域中的含义了。

 



哲学网编辑部 未经授权禁止复制或建立镜像
地址:上海市虹梅南路5800号2座416室 邮编:200241
ICP证号:晋ICP备 05006844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