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者/主体角色的转变▲
果真没多久,贝多芬谱出他最晚期的作品,著名的弦乐四重奏。
贝多芬最晚期的弦乐四重奏,很多人都说很难像过去的作品那般的分析,也比较难理解。因为这时期的作品贝多芬已逾出古典乐派的形式太多,变得自由不拘格,他过去一直处理的沈重的英雄对抗命运的风格、和欢愉的田园风格也不复现,调性转换与变奏形式都更加的任意。
这种曲风,无宁说是自己跟自己的告白,是从外在世界进入寂静的心灵世界。
但是,我们有理由说,这种告白过程,出现了另一个他者/主体。
譬如贝多芬在曲子标题上加上「病后恢复献上感恩,用伊里安调式的赞美诗式曲风」(op.132),或甚至在曲子一起始,就用圣咏式的赋格(op.131)。这些迹象都显露,贝多芬是进入另一种心灵境界,就是把过去呐喊的、祈求的、高高在上威严的上帝主体,邀请进入他的心灵,参与他的告白与冥想。这个主体不再是他抗议的对象,而是跟他一齐回顾生命历程的同伴。
这是何等大的转变呢!
▲他者/主体进入生命后的大和解▲
最后的弦乐四重奏,贝多芬除了擅长使用不居形式的变奏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很频繁的使用双主题赋格。
双主题赋格一定会给人一种感觉,就是在同时处理两个很关心的命题。过去贝多芬曾同时处理命运与田园,但终究有先后顺序,且其中一个主题随后淡去、另一个主题随后凸显,这是一种时间上必然的交错。可是双主题赋格就不一样了,双主题赋格是在同一时间中处理两个命题,并无一主题淡去、另一主题越来越明朗清楚的时间交错。
这不仅是高难度的作曲技巧,最重要的是,以贝多芬音乐中的哲思特点,这已清楚陈述贝多芬到生命最晚期,已去芜纯菁,只剩下两个悬疑的命题要解决。
贝多芬生前最后一首曲子,也就是弦乐四重奏(op135),贝多芬自己透露出这两个命题的基调。一个主题是严肃的基调,贝多芬自己写下:「Must it be?」,另一个主题是轻快的基调贝多芬自己写下:「It must be!」这就是贝多芬临终前要处理的双主题,但是却不再是抗议的、呐喊的,只剩下沈思,与接纳后的平静。贝多芬自己就在第三乐章写下标题:「Peace」而第四乐章,贝多芬又从严肃的「Must it be?」与轻快的「It must be!」双主题交错进行下,以轻快幽默的拨弦结束整首曲子。
那个曾被他抗议著、求告著、呐喊著的主体,在邀请伴随进入他的内省世界、一齐面对他的一生之后,终于让贝多芬平静的轻快的幽默的接纳了他的一生。他终于和解了。跟自己和解、跟命运和解、跟上帝和解。
▲无法言说的神秘历程▲
贝多芬这一生最匮乏的就是爱。他父亲暴戾,总是阴错阳差的无法结婚,他很早就有严重的听力障碍、必须辅以「脑海中的乐符」来创作、晚年又被他想认养晚年作伴的侄子背叛....他这一生一直没有爱。因此他的音乐严肃深沈、甚至是严厉的,到了晚年的大和解,是多么让人不可思议的一个心灵历程。
这是一种神秘体验,是贝多芬只能透过音乐来言说的神秘,而我们,也必须透过这种聆听,进入那不可言说的、两个主体间的从对抗呐喊,到哀告、到成为生命的陪伴者的神秘历程。
贝多芬的临终之语是:「一切灾难都带来几分善。」这正是和解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