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传来阵阵鼓声
那是阿姐对我说话
而且不仅如此。在鼓声中重现的阿姐,获得了语言和美:阿姐在音乐中复活。与前面唱段沉郁的叙事风格不一样,以现代吉它伴奏的这个唱段,是极富抒情风格的轻悦意味的。如果说,前面唱段的叙事风格携带着古老西藏生死凄迷的高原寒意,那么,这个唱段就表现出90年代中国大陆西式的明丽恬腻的夏夜情调。这是《阿姐鼓》中发生的生与死的转换,这个转换,把死亡展现为一种诱惑──音乐的美学力量让我们不得不接受:死亡产生了美。
在这里,我们看到创作者对待"死亡"的矛盾心理。一方面,"死亡"被直接作为叙事的内在动机,另一方面,"死亡"又被推向远景,被淡化,甚至消除。也就是说,歌曲表现出创作者"倾心死亡"和"逃避死亡"的双重态度。这个双重态度,使创作者只能在一定距离上"接受"死亡。对于创作者,"阿姐鼓"所包含的死亡,具有时间(古代与现代)、空间(内地与西藏)、文化(汉文化与藏文化)三大距离。这三大距离,使"阿姐鼓"的死亡意义不仅如高原的空气一样稀薄,而且变成了纯粹的神秘迷人的审美景观。因此,可以说,对于创作者,"阿姐鼓"的死亡意义的真正价值(魅力)在于它是一个超距离的死亡。距离,在这里起了绝对作用。进一步,可以说,在歌曲中,死亡的意义,就是距离的意义:因为死亡构成了对于生存的绝对距离。所以,创作者对死亡的双重态度,是以距离的绝对意义为指向的。
在《阿姐鼓》中,距离是真正的灵魂,正是这个灵魂的主宰作用,使西藏传统宗教的"生死轮回"教义,得到了当代文化诗学的唯美主义注释和认同──生与死是平等的,在距离产生美的意义上。我们前面说"死亡产生美",不过是指出了距离的美学力量的一个特殊现象。"阿姐鼓"在90年代文化中的美学意义就在于此。分析歌曲可以得知,整首歌曲,无论词、曲,还是配器和演唱,都在时间、空间和文化三大距离上保持着不即不离的"适度"。实际上,既不是生死,也不是亲情,而是距离本身,构成了《阿姐鼓》的深层,即真正的主题。在这个主题下,生与死,情与爱,过去与未来,都是在回忆、思念和寻找诸形式下,随需要搭配的可变元素──这些元素的意义决定于合成距离美感的配方,而不是它们本身。
为什么距离本身被主题化?要解答这个问题,必须面对90年代生活的一个基本趋向:随着社会技术的现代化程度扩大,生活的时空距离正在缩短或消除──既有的距离被空前压缩了。距离压缩,增加了生活的自由度,但同时,也把距离缺失或无距离的生存压力强加于人们:距离缺失,使一切都失去了历史关联和意义深度,而成为直接的给定物或现成品;无距离的生存压力,就是无限增殖的现成品对人的压力。现成品之所以形成对人的生存压力,是因为作为直接的给定物,它的无限增殖加强了生活的物质密度。现代化的高物质密度的生活,使人们先天地丧失了作为主体自我的情感空间。因此,非距离化,即生活的直接性增殖,使物的因素被绝对化了,而人的因素被挤压掉了──因为没有与物的距离,人本身就完全被同化于物。可以说,90年代生活的重要特点就是把这种非距离的直接性赋予个体,而个体在自由与压力的二律背反之中承接这个直接性:一方面,因为自由度的增大,欲望空前扩张;另一方面,因为物质密度的压力,而感到情感失落。因此,重建生存距离,为情感赎回被剥夺的空间,就成为一种基本的心理需要,正是适应这种心理需要,在90年代文化中,距离从背景中走出来成为主题。
90年代文化的距离化趋向,是与90年代社会生活的非距离化逆道而行的。这种逆道而行,使90年代文化必然具有虚幻性:距离是在它被消除的基础上通过文化技术虚构的。但是,90年代的情感生活需要这种虚构。《阿姐鼓》的成功,就是这种虚构距离的成功。通过距离的虚构,情感摆脱了高密度的现实挤压,在虚拟的距离上展现为一种超现实的真挚或纯情。距离决定了情感的价值,或意义。前面我们指出,"阿姐鼓"对于创作者的三大距离,这三大距离对于90年代文化具有普遍意义。这首歌对距离的虚构性表现在,它的一切处理都是为了把情感体验放置在一个对现实的否定性距离上:它同时阻止我们进入"阿姐鼓"的历史现实和我们自身的当前现实。正因为如此,阿姐是一个没有任何现实(具体)内容的形象,而"我"对阿姐的情感,相应地展现为不可定位的距离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