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以下我们谈谈莫扎特对歌剧的观念。
莫扎特纯粹是个音乐家。我们看不出他有什么文学修养的痕迹①,更不象贝多芬那样的注意文学,老是自修,而且成绩很好。我们甚至不能说莫扎特主要是个音乐家。因为他只不过是音乐家。——所以对于在歌剧中需要把诗歌与音乐融和为一的难题,他用不到多所踌躇。他用一刀两断的方式解决了,凡是有音乐的地方,决不许有竞争的对象。
他在一七八一年十月十三日的信中说:“在一出歌剧中间,诗必须绝对服从音乐。”
他又说:“音乐居于最高的主宰地位,叫人把旁的东西都忘了。”
可是我们不能就认为莫扎特不注意歌词的脚本,不能认为音乐在他是一种享受,歌词只是音乐用来借题发挥的材料。相反,莫扎特深信歌剧必须真实的表现情感和性格;但表现的任务,他是交给音乐,而非交给歌词的,因为他是音乐家,不是诗人;也因为他的天才不愿意把他的作品和另外一个艺术家平分。
才不愿意把他的作品和另外一个艺术家平分。
“我不能用诗句或色彩表现我的感情和思想,因为我既非诗人,亦非画家。但我能用声音来表现,因为我是音乐家。”(1777年11月8日信)因此,诗歌的责任在于供给一个组织完美的布局,供给一些戏剧化的场面,“富于服从性的歌词,专为音乐写的歌词。”(1781年10月13日信)余下的,据莫扎特的意见,都是作曲家的事;作曲家所能运用的语言,和歌词同样准确,虽则是另外一种方式的准确。
莫扎特写作歌剧时的用意是毫无疑问的。他对歌剧《伊多曼纳》和《后宫诱逃》中好几个段落都曾亲自加以注释,很明白的显出他很聪明的努力于心理分析:“正当奥斯门①的怒气愈来愈盛,听众以为歌咏调快要告终的时候,节奏不同与音色不同的Allegro assai,一定能产生最好的效果;因为一个这样狂怒的人是越出一切界限的,他连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所以音乐也应当变得面目全非。”(1781年9月26日信)提到同一剧中另一歌咏调的时候,他说:“惊跳的心是预先由小提琴用八度音程宣告的。大家在这儿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战栗和迟疑不决,可以看出由一个crescendo所表现的心绪的紧张;大家也能从加了弱音器的小提琴和一个长笛的齐奏(Unison)上,听到隅语和叹息。”(1781年9月26日信)这种力求表情真实的功夫做到哪一步为止呢?——是不是会有止境的呢?音乐是否永这种力求表情真实的功夫做到哪一步为止呢?——是不是会有止境的呢?音乐是否永远能够,如莫扎特所说的,“象一颗情绪高涨的心的跳动”呢?——是的,只要这种心的跳动始终保持和谐。
因为莫扎特只是一个音乐家,所以他不许诗歌来指挥音乐,而要诗歌服从音乐。因为他只是一个音乐家,所以戏剧的场面一旦有了越出高雅趣味的倾向,他也要它听命于音乐①。
他在1781年9月26日信中说:“因为感情——不论是否激烈——永远不可用令人厌恶的方式表现,所以音乐即使在最惊心动魄的场面中也永远不可引起耳朵的反感,而仍应当使它入迷,换句话说,要始终成为音乐。”
可见音乐是人生的绘画,但这人生是经过净化的。反映心灵的歌词,必须对心灵有诱惑的力量,但不能伤害皮肉,“引起耳朵的反感”。音乐表现生命,但是是一种很和谐的表现②。
这种情形,不但在莫扎特的歌剧是如此,在他所有的作品都是如此①。虽然他的音乐表面上象是刺激感官的,其实并不然,它是诉之于心灵的。莫扎特的音乐永远表现某一种感情或是某一种热情。
而最值得注意的是,莫扎特所描写的感情往往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在别人心中观察得来的。他自己心中并没有这种感情,而是在别人心中看到这种感情。——他倘若不亲自说出来,我们简直不会相信:出来,我们简直不会相信:“我想完全根据罗斯小姐来作一曲andante。一点都不会错:andante怎么样,罗斯小姐便是怎么样。”(1777年12月6日信)莫扎特的戏剧意识既如此之强,所以他在一些最不需要戏剧意识的作品中,就是说在一般音乐家尽量把自己的个性和梦想放进去的作品中,也流露出戏剧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