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 周报:请问您为什么把这本时政评论集取名为《常识》? 梁文道:一说到《常识》,人们就会想到美国思想家托马斯·潘恩的小册子《常识》。我确实是在向他致敬,西方知识分子一直有种小册子写作传统,写得非常清楚浅白,去传达一种他们认为大家应该知道的事或者大家应该来关心的东西。这种写作的题材跟这种脉络我非常认同。第二,“常识”也是我写时评时常常切入的点,我们平常习惯的一套信仰、理念和价值观是值得怀疑的,值得加引号的,而不应该单纯地去肯定它。“常识”背后的意思是什么,这值得进行一种批判的活动。 周报:时评是对新闻的快速反应,具有极强的时效性。时过境迁它恐怕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您选择出版时评,出于一种什么样的考虑? 梁文道:比如矿难发生之后你写了评论,它还会发生,而且发生得更多,这样的时评看起来好象有点价值,可以保留一些东西。更重要的是,我希望通过这些时评的结集和重新整理,能够找出一些比较后面的东西。什么叫做后面的东西呢?就是一些我们平常怎么去看问题,怎么去思考,怎么去处理我们跟这个国家、这个社会、这个世界的关系,以及背后的一些假设是什么,概念是什么。 周报:在华东师范大学的演讲中,您提到“南洋中国”的概念,国家——民族——文化几个要素之间其实有很多种组合方式,而您更关注的当是“文化中国”那一部分,请问您怎样看待南洋华文文学? 梁文道:南洋世界,包括马来西亚、越南、泰国、缅甸、印尼等等,最早到那里生活的华人,应该说是最早或者说最集中出现一种中华文化意识的一批人,这是历史研究容易忽略的一点。他们最早遭遇到其他文化,印度教文化、伊斯兰文化等等,意识到自己的不一样,甚至要去捍卫自己的不一样,这是中国大陆本土不会有的想法。尽管他们对中华文化的理解很肤浅片面,保留在海外的中华文化很粗陋,但很正式很宝贵,比如修宗祠修了几百年,对传承的观念非常重视。生活在热带地区的人们,面对“寒冬”、“落叶”这些固定的中文表达,其实很难想像出来究竟是怎样的情形。对于新一批成长起来的南洋人来说,中文一开始就是单纯的修辞,他们很清楚这是一种虚构,更能驰骋虚构的本领。以中文来写热带雨林、写与大陆迥异的气候与地理环境,南洋文学为中文注入新的养分,正如非洲作家用英语写作丰富了英语文学,从这个角度说,中文不是中国人所能垄断的,中文实际上有很大的潜能,它可以像英文那样吸纳进更多东西,丰富自己的表达。 周报:这应该说也是您一直以来关注的文化多元主义、多元中国问题的一部分? 梁文道:对。我们把中国这个国家这个民族这个种族跟这个文化捆绑在一起,其实是把中国这个概念狭窄化了,也忽视了组成中国人身份的种种元素并不是天然有机地存在,而是历史形成的事实。把中国人身份中的各种元素分开来看,其实有很多种不同组合。你可以不是中国人,但中文写得很好;你可以会说中国话,但是不会写中文。反思“中原心态”,反思多元中国的可能性,南洋世界是一个不可缺少的参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