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德堂的后山墙 “六德堂”古建筑平面图(草图) 粤西怀集茂密的竹林深处,隐藏着这样一座神秘的“大宅门”:它有99道门、99扇窗、99曲巷,还有99间房、99道阶……它是一个人丁兴旺的大家族一百多年来隐居的场所。 在350年的历史里,他们世世代代保守着一个古老的秘密——他们,都是郑成功的后代…… 郑成功后裔之谜 ■“九九奇门屋”轶事 这个神奇的大宅门,位于广东肇庆市怀集县南部的坳仔镇大浪村。 在当地,这个房门和窗户众多的“大宅门”,被乡里乡亲俗称为“九九奇门屋”。而事实上,它的正式名字叫六德堂,为郑成功的后裔郑宏熙所建。 六德堂所在的大浪村,几乎所有的人都姓郑。村民们都深信自己是郑成功的后代。原因为何?原来在大浪村的族谱上有讳莫如深的记载,这里的郑氏祖先是从福建南安石井村迁来。而石井村又是什么地方?那里正是郑成功的家乡。 六德堂的族谱是这样记载的:明清之际,郑成功保明抗清,遥奉桂王永历年号,受封延平王,率精兵强将出没于浙江、福建、广东沿海一带时,已有福建南安石井村的族人亲兵自海入江溯流经广东三水、四会等地到怀集一带开荒辟地,逐渐形成村落。后来,郑氏兵败,又有郑成功嫡系子孙中的一支,为避乱和躲避追杀从福建一带再度踏海越水,前来怀集定居。这一路的惊心动魄虽然在族谱中并没有确实记载,但是郑氏祖先为自己在怀集的新家取的名字“大浪村”,就是为了纪念这一路来搏击风浪的艰难险阻,同时也是将要在怀集继续大展宏图之意。 怀集县志的主编林昉告诉记者,虽然粤西的怀集距离郑成功的发迹之地福建有一定的距离,但是怀集在当年确实是郑成功军事部署的重要据点之一,所以郑成功会将自己的一部分子孙、军队部署于此并不奇怪。 根据历史文献的记载,“施琅攻台,郑姓一家遭灭门”,这是历史上著名的灭门惨案之一,所以史学界一度认为郑成功是没有后人留在世上的。但是根据史学家近几年的不断追踪,证明郑成功确实有后代分布在台湾、福建一带。而广东怀集的这一支郑氏后人,根据大浪村自己的族谱记载,早在施琅攻台之前就已经来此定居,他们在这里隐姓埋名,已经生活了350年。 ■闽粤结合的奇特建筑 采访中,在“九九奇门屋”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八十多岁的郑老伯告诉记者,在他的记忆里,六德堂过去有一块木质的牌匾,上面把郑氏后代从福建迁徙到怀集的整个过程讲得清清楚楚,不过可惜的是,这块木匾在岁月的侵蚀下已经腐烂,不知所终。 然而,“九九奇门屋”却奇迹般地保留下来,在它的身上,我们还是能找到不少可以印证六德堂族谱的蛛丝马迹。 广东省珠江文化研究会会长黄伟宗曾经来过六德堂。他说,这个大宅子确实和传统的岭南民居不太一样。它没有广府建筑最具标志性的镬耳墙,而是刀墙,这是福建那边的建筑才有的特点,却很突兀地出现在了粤西。同时,九九奇门屋不可避免地也有许多岭南建筑特有的风格,比如随处可见的灰塑、木雕。总的来说,它就是闽粤这两地的风格在建筑上的一种融合。为何会有这样的特点,只能从当时建造者本身去寻找原因。用文化学者谭元亨的话来说,这种融合也是一种“审美上的落差”。“九九奇门屋”外面的墙基、山墙还是比较粗糙,但是里面的屋檐、壁画却十分精致,典型的外粗内细。这样的“落差”也是不同民系建筑文化融合的体现吧。 贸易传奇:厘竹的故事 ■厘竹:竹中之王 “九九奇门屋”背后,是一片葱郁的竹海。郑氏后人,几百年来就是依靠竹子营生繁衍生息至今。 林昉告诉记者,坳仔镇漫山遍野生长着的这种竹子叫厘竹,当地人也叫它茶竿竹。它最大的特点就是高且直,不易虫蛀、不易腐烂,号称是“竹中之王”。有史料记载,清朝道光年间,一位大浪村的村民曾经砍下一捆厘竹,千里迢迢地背到广州摆卖,被一位英国商人买了去。商人将竹子带回英国,当地人对这种异国竹子大为赞赏,它气味清新而又坚不可摧,是竹制品的最佳原料,更值得一提的是,用厘竹做成的鱼竿质量好极了,一根手指粗细的厘竹做成的鱼竿吊起5公斤左右的鱼也不在话下。如获至宝的英国商人很快在大浪村所在的坳仔开了收购商行,长期大量地将这里的厘竹贩往国外。1925年,有一个名叫莫古里的美国专家闻讯而来,到大浪村一带住了大半个月。当时村民完全不知道这个外国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知道他没事就在村前屋后的竹林里流连。当时没有人知道,这位古怪的外国人实际上是美国大名鼎鼎的植物学家。他回国之后,将大浪村的厘竹编入了《世界竹子研究》一书。1975年,莫古里的学生,美国哈佛大学教授、地理学会副主席马丁遵老师遗嘱,为充实《世界竹子研究》一书再次来到大浪村考察,这一久远的典故背后的故事,才终于浮出水面。 郑氏后人,因为这种神奇的厘竹而在异乡的土地上快富大富起来。 ■九九古道通商贸 六德堂屋后茂密竹林里,有一条非常隐蔽的古道,全部用青石铺成,巧的是这条古道也正好是九十九级台阶,沿着它可以一路走到绥江边。当年的郑氏后人就是依靠这条古道将竹子运到广州、澳门乃至世界各地。这条青石古道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砌成台阶状,另一部分则是马道,没有台阶。可见当时郑氏家族从事厘竹的产业非常大,家里屋后的道路都设成了人货两用通道。 黄伟宗说,作为并不沿海的内陆小乡村,怀集博物馆里居然有不少外国古钱币,这说明怀集是当时海陆丝绸之路一个重要对接点。郑氏后人虽然在此隐居,但是并没有封闭他们的思想,而是积极参与了当时的海外贸易,“海洋文化独特的包容性为郑氏家族带来了别样的辉煌与较为先进的思想。” 九九奇门屋:“大宅门”往事 ■建筑:处处蕴藏周易玄机 从身在异乡到落地生根 六德堂是在郑氏家族的竹子生意发展到鼎盛时期所建。清朝末年,大浪村的郑氏后人郑宏熙本着“已具资财、当拓未来”的想法,开始筹款改建祖屋。 在此之前,于战乱年代迁徙至大浪村的郑氏家族,世世代代一直定居在“兵营式大屋”中。如果说两百年前,他们在大浪村第一次搭建临时住房时,心里还满是身在异乡的“客旅”之感,不免草草了事,那么在两百年之后,郑氏族人已经开始把异乡当故乡,他们要盖一间供世世代代的郑氏后人生活在一起的“大宅门”了。 郑宏熙当时有六个儿子,当然,不久之后,儿子们还会有他们的儿子……郑老爷子当时想必是在心里为自己描绘了一幅“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的美妙画卷,然后他的“大宅门”创作思路逐渐清晰: 共分上、中、下三个大厅,左右再各分三个厢房。这样就会生出六个整齐划一的空间。房屋正中是祖殿,这一核心地位是不能变的,但厢房还继续用天井、厅堂的形式相隔出数十个独立的空间。既能保证整个大家族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还能令每个小家庭拥有独立的空间,岂不美哉? 儒家理念,周易风水 1913年,这个令人咋舌的建筑终于落成。它占地3600平方米,一共有大门小门99道,大窗小窗99扇,长巷短巷99曲,正厅、厢房99间,它们巧妙地连接在一起,门中有门,巷里有巷,屋内有屋。祖殿居中,厅房相拥,碉楼俯视,巷道幽深。 郑宏熙为这座“大宅门”命名为“六德堂”,不仅是因为他膝下有六个儿子,还因为他希望子孙皆能成为有德之人。因为他深信“福缘善庆多,寿为德积长”。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六德堂”内部的建筑装修也颇为讲究,处处都是雕梁画栋,连下水道放水孔的盖子也是精心雕刻的大理石工艺品。两厢旁厅檐栏上都刻着梅兰竹菊,墙檐、门楣、屏风上也都描画修身齐家之警言名句:“仁居”、“由义”、“安舒”、“周规”、“折矩”、“润屋润身”、“蠡衍庆千秋”随处皆是,一派书香门第的气象。 黄伟宗说,“九九奇门屋”可谓是儒家术数的经典之作。六厢分六子,六德(知仁圣义忠和)为堂号,九数的门窗、巷道、台阶,寓《周易》“九六冲和,阴阳相配,品类咸亨”的理念。“九九奇门屋”里头几乎处处都蕴藏着儒家的机锋,也巧妙地运用了《周易》的风水建筑理念,令人对郑氏后人的大手笔叹为观止。 ■生活:延续百年的众声喧哗 外表朴素,内里繁复 造访六德堂当天,怀集刚刚下过雨。我们在当地人的带领下,走过隐藏在竹林中湿滑的石板阶梯,在一个小山坡之上,见到了它。 砖木结构,青砖青瓦,四合院式围屋。从外观来看,它很朴素。大门很窄,让人无法想象这扇窄窄的门后,会有一间如此浩大的“大宅门”。 走进来,你就能体会到它的名不虚传。原来它的内部如此繁杂,几乎走几步就会有一扇门,推开这一扇接着一扇的门,你面前出现的有可能是一条回廊,或一个厅堂,也有可能是洒满阳光的天井,一个隐秘的厢房……每间房子并不太大,大抵只有20平方米左右,并且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在它们的另一侧总还会有另一扇门,而门后的世界周而复始地重复着……不一会儿,我们就在这个如同迷宫一样的大宅门里迷失了方向。 最后,我们只好走到它后院的山坡上从高处端详它的模样。虽然这个大宅门的后半部分已经塌陷,但还是能够看出来,六德堂的整体格局十分规整,沿中轴线中设三进大厅,左右两厢各配三排厢房。虽然外表平平无奇,但它内部的玄妙,真的只有身临其中才能体会。 仍住六位郑氏兄弟 除了结构上的奇特之外,在我看来,九九奇门屋还有一“奇”,那就是历经百年的风雨,它却依旧神清气爽,让见多了老房子破败颓废模样的我们大为惊讶。 考究其原因,六德堂所以能历久弥新,也许是因为它从未断过与人的血脉关联——一百多年的每一天里,这个大宅子里皆是众生喧哗。有意思的是,当年郑宏熙为他六个儿子设计的大宅院,到了今天仍旧还住着六位同姓的郑家兄弟。其中最为年长的郑伯告诉我们,现在算是六德堂里住得人最少的时候:“只有四十来口。三十几年前,这里住了一百多口人呢!” 郑伯说,那时虽然人多,但是并不会使“六德堂”拥挤而吵闹。“因为宅子的设计很合理的缘故吧,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不会互相侵扰。”一百多口的男女老少都是郑宏熙的后代,是自家兄弟,大家守望相助,从来没有发生过争吵。 而现在,热闹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清净,但这也另有一番舒服,让郑伯同样感到受用得很。“很多人另外盖了新房子,就搬走了……我是不走的。”关于这一点,郑伯老两口的态度坚决得很,“哪里都不如这里舒服。现在是夏天,外面这么热,你看这里多凉快啊。”他坐在敞亮的厅堂里喝茶,有阳光从旁边的天井倾泻而下,微风徐徐,完全不见一丝夏日的燥热。 很多事情似乎没有发生过什么变化。今天六德堂的郑氏族人,依旧是做着竹子的生意,不过大都是给人打工。提起世代依靠为生的厘竹,他们都是一脸的骄傲和满意:“一百斤能卖五六十元,是很值钱的竹子。” 多年以后,很多事情已经开始变得模糊。虽然他们每一个人都笃定地相信自己是郑成功的后代,而郑成功是收复台湾的大英雄,但是更多的信息,却很少有人能说出来了。村里的干部遗憾地告诉我们,本来有一位郑氏老人还记得多一些的典故,可是他刚刚过世了。我们还听说,多年以前,大浪村的郑氏后人们,曾经凑钱派几个人去福建南安石井村寻访,想要好好整理一下祖辈迁徙的模糊历史,可是村民走到广州的时候,盘缠不小心弄丢了,只好无功而返。那么多年过去了,更多的记忆变得模糊,他们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再回头整理这段模糊的记忆,为自己荣耀的历史正本清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