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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坛轶事:鲁迅与刘半农误会始末
来源:  作者:  点击:次  时间:2006-12-15 00:00于哲学网发表

 

 



     
      鲁迅与刘半农分别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主将与干将,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但是,一些误会影响了他们的感情,阻碍了进一步交往。了解这些误会是如何一步步发生的,可以反映出这两位文化名人思想和生活的一个侧面。

     “我最懒于通信,从此我们就疏远起来了”

      1918年2月10日,旧历除夕,刘半农第一次赴鲁迅寓所——S(绍兴)会馆拜访周家兄弟。这天,《鲁迅日记》里第一次出现了刘半农的名字。一个月后,刘半农发表《丁巳除夕》诗,提到在北方度过第一个除夕夜的情景:

      除夕是寻常事,做诗为什么?不当它除夕,当作平常日子过。这天我在绍兴县馆里,馆里大树颇多。风来树动,声如大海生波。静听风声,把长夜消磨。主人周氏兄弟,与我谈天:欲招缪撒,欲造“蒲鞭”。说今年已尽,这等事,待来年。夜已深,辞别进城。满街车马纷扰,远远近近,多爆竹声。此时谁最闲适?地上只一个我,天上三五寒星。

      除夕前,刘半农与陈独秀、李大钊等相约写同题诗,在《新青年》上发表。因已到除夕,所以,周氏兄弟说“今年已尽,这等事,待来年”。

      此后,刘半农与鲁迅交往日益密切。他与钱玄同一起,为《新青年》向鲁迅频频约稿,催促鲁迅写了《狂人日记》等;刘半农写《辟<灵学丛志>》,反对“丹田”谬说,鲁迅写了《我之节烈观》,与之呼应;1918年夏天,刘半农回江阴一个月,还给鲁迅写了两封信;1919年五四爱国运动爆发当天,刘半农往访鲁迅,鲁迅在日记里写道:“刘半农来,交与书籍二册,是丸善寄来者。”刘半农离开中国去欧洲留学前,还与鲁迅商量合编《世界新文学丛书》。

      刘半农到英国留学后,生活上陷入了困境,顾不上给国内的朋友一一写信,只在几个月后给鲁迅寄了一张明信片。对此,鲁迅是有感觉的,他后来在《忆刘半农君》里谈到自己与刘半农的矛盾起因时说:“我最懒于通信,从此我们就疏远起来了。”这次“疏远”是两人误会开始。

      “半农颇不高兴了”

      1925年秋天,刘半农回国后,与鲁迅很少交往,但仍是朋友。

      这年12月23日,刘半农作《读<海上花列传>》,提到鲁迅对这本书的评价: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也将这书看做一部重要的作品,这在鲁迅先生严峻的批评中,已可算得推崇备至的了。1926年初,刘半农写《奉答陈通伯先生兼容SSS君及其前辈》,批评陈源(西滢);2月1日,鲁迅写了《不是信》,与刘半农呼应。

      1926年春天,刘半农为重印《何典》,请鲁迅写序。鲁迅在短序中说:

      我看了样本,以为校勘稍迂,空格令人气闷。半农的士大夫气似乎还太多。至于书呢?那是:谈鬼物正像人间,用新典一如古典。三家村的达人穿了赤膊大衫向大成至圣先师拱手,甚而至于翻筋头,吓得“子曰店”的老板昏厥过去;但到站直之后,究竟都还是长衫朋友。不过这一个筋斗,在那时,敢于翻的人的魄力,可总要算是极大的了……难违旧友的面情,又该动手。应酬不免,圆滑有方,只作短文,庶无大过云尔。

      序写完后,鲁迅连夜又写了《为半农题记<何典>后》,其中说:

      半农到德法研究了音韵好几年,我虽然不懂他所做的法文书,只知道里面很夹些中国字和高高低低的曲线,但总而言之,书籍具在,势必有人懂得。所以他的正业,我以为也还是将这些曲线教给学生们。可是北京大学快要关门大吉了;他兼差又没有。那么,即使我是怎样的十足上等人,也不能反对他印卖书。既要印卖,自然想多销,既想多销,自然要做广告,既做广告,自然要说好。难道有自己印了书,却发广告说这书很无聊,请列位不必看的么?说我的杂感无一读之价值的广告,那是西滢(即陈源)做的。顺便在此给自己登一个广告罢:陈源何以给我登这样的反广告的呢,只要一看我的《华盖集》就明白。主顾诸公,看呀!快看呀!每本大洋六角,北新书局发行。

      这段话颇有批评的意思,如说“校勘稍迂,空格令人气闷”等,影响了两人的感情。书6月出版后,因收入鲁迅写的文字,刘半农送了一本《何典》给鲁迅,但没有题签。鲁迅知道刘半农不高兴了。刘半农去世后,鲁迅写《忆刘半农君》说,这批评使“半农颇不高兴了”。

      鲁迅不满意刘半农的校点,还见之于他针对川岛校点《游仙窟》说的话:“至于书头上附印无聊之校勘如《何典》者,太‘小家子’相,万不可学者也。”

      这是两人的第二次误会,芥蒂加深了,但并未撕破脸面,仍保持朋友关系。

      《瓦釜集》出版后,刘半农寄了一册赠鲁迅。他不计前嫌,在扉页上用墨笔题字:“豫才我兄赐正。”鲁迅收到后,在当天日记里记下。

      1926年6月中旬,成舍我请刘半农担任《世界日报?副刊》主编。6月17日下午,刘半农访江阴老乡李小峰,遇到鲁迅。次日晚,刘半农专门访鲁迅,请他为自己即将主编的副刊写稿,得到鲁迅的同意。6月24日,鲁迅复信给刘半农,同意从第二天起撰写《马上日记》。鲁迅的《马上日记》连续刊登在7月5日、8日、10日、12日《世界日报?副刊》上。鲁迅写《马上日记》后,两人交往密切。7月27日刘半农将刚印好的《茶花女》和《扬鞭集》各一本寄赠鲁迅,用墨笔题“迅兄教正复”五字。

      提名鲁迅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

      1927年1月10日,在广州的鲁迅给未名社的韦素园(漱园)写信说:“《坟》想已出,应送之处,开出一单附上。”这个送书的名单,即张凤举、徐耀辰(祖正)、刘半农三人。这是对刘半农送书给他的回报。刘半农离开《世界日报?副刊》后,和去了南方的鲁迅交往又疏远了。鲁迅对于刘半农编辑《语丝》的一些做法表示不满,于7月17日给章廷谦写信说:

      半农不准《语丝》发行,实在可怕,不知道他何从得到这样的权力的。我前几天见他删节Hdgo文的案语(登《莽原》11期),就觉得他“狄克推多”得骇人,不料更甚了。《语丝》若停,实在可惜,但有什么法子呢?北新内部已经鱼烂,如徐志摩陈什么(忘其名)之侵入,如小峰春台之争,都是坍台之征。

      刘半农不知鲁迅的批评,仍与瑞典学人斯文赫定商议,拟提名鲁迅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请台静农致书鲁迅。9月25日,鲁迅给台静农写信,予以婉拒:“九月十七日来信收到了。请你转致半农先生,我感谢他的好意,为我,为中国。但我很抱歉,我不愿意如此。”《语丝》在北京被张作霖禁止后,李小峰请鲁迅在上海编辑《语丝》。

      1928年2月27日,刘半农在《语丝》4卷9期上发表“杂览之十六”《林则徐照会英吉利国王公文》。刘半农在按语中说,林则徐被英人俘虏,“明正典刑,在印度舁尸游街”。这是他搞错了。事实上,林则徐被罢职后,发配新疆伊犁充军,1850年病逝。

      4月2日,鲁迅在《语丝》4卷14期上刊登了读者洛卿的来信,指出了这个错误。一年后,鲁迅于1929年12月22日写文章谈刘半农不来稿的原因:“我恐怕是其咎在我的……选登了一篇极平和的纠正刘半农先生的‘林则徐被俘’之误的来信以后,他就不再有片纸只字。”

      这是鲁迅和刘半农的第三次闹误会。

      “半农的忠厚,是还使我感动的”

      还有一回关于《语丝》的不快活。这次误会后,两人关系进入低谷,可从以下几事看出:

      一是1928年8月4日晚,李小峰及夫人在上海万云楼请客,客人有鲁迅、许广平、周建人、刘半农、沈尹默、郁达夫、张友松、林语堂及夫人。鲁迅和刘半农不期相遇,已无话可谈。一个星期后,鲁迅给章廷谦写信说:

      沈刘两公,已在小峰请客席上见过,并不谈起什么。我总觉得我也许有病,神经过敏;所以凡看一件事,虽然对方说是全都打开了,而我往往还以为必有什么东西在手巾或袖子里藏着。但又往往不幸而中,岂不哀哉。

      “沈刘两公”,指沈尹默、刘半农。刘半农去世后,鲁迅在《忆刘半农君》一文中还提到这次会面:“五六年前,曾在上海的宴会上见过一回面,那时候,我们几乎己经无话可谈了。”

      二是1928年9月19日,鲁迅给章廷谦写信,谈到刘半农:

      学校诸要人已见昨报,百年长文,半农长豫,傅斯年白眉初长师范,此在我辈视之,都所谓随便都好者也。玄伯欲“拉”,“因有民众”之说,听来殊为可骇,然则倘“无”,则不“拉”矣。嗟乎,无民众则将饿死,有民众则将拉死,民众之于不佞,何其有深仇夙怨……“半农长豫”指传说中刘半农要任山西教育厅长。1930年4月28日南京政府教育部任命刘半农为国立北平大学女子文理学院院长。鲁迅先已风闻,3月21日夜给章廷谦写信说:

      半农玄同之拜帅,不知尚有几何时?有枪的也和有笔的一样,你打我,我打你,交通大约又阻碍了。

      三是1930年2月22日,鲁迅给章廷谦写信,说自己为什么不回北京教书的原因:

      疑古和半农,还在北平逢人便即宣传,说我在上海发了疯,这和林语堂大约也有些关系。

      1932年11月20日,鲁迅到北平探望母亲。这次,刘半农打算去看鲁迅,后被别人劝阻了。对此,鲁迅在刘半农去世后写文章说:

      不过,半农的忠厚,是还使我感动的。我前年曾到北平,后来有人通知我,半农是要来看我的,有谁恐吓了他一下,不敢来了。这使我很惭愧,因为我到北平后,实在未曾有过访问半农的心思。

      1932年冬,刘半农选新诗26首,集成《初期白话诗稿》,其中就有鲁迅的诗两首:《他们的花园》、《人与时》。次年3月1日,刘半农请台静农转寄《初期白话诗稿》5本给鲁迅。鲁迅在日记里说:“得静农情并《初期白话诗稿》五本,半农所赠。”

      “我也渐渐的更将他忘却”

      1933年10月,刘半农在《论语》第26期上发表了《问卷杂诗》,对学生答卷中的用词,提出了批评。鲁迅读后,觉得学生用词未必错,如娼妓的娼,现在不写作“倡”,但先前两字通用;“萌芽”、“萌蘖”是名词,而“萌动”、“萌发”就成了动词,将“萌”字作动词用,也不错。他化名“丰之余”写《“感旧”以后(下)》,其中说:

      当时的白话运动是胜利了,有些战士,还因此爬了上去,但也因为爬了上去,就不但不再为白话战斗,并且将它踏在脚下,拿出古字来嘲笑后进的青年了。因为还正在用古书古字来笑人,有些青年便又以看古书为必不可省的工夫,以常用文言的作者为应该模仿的格式,不再从新的道路上去企图发展,打出新的局面来了。

      现在有两个人在这里:一个是中学生,文中写“留学生”为“流学生”,错了一个字;一个是大学教授,就得意洋洋的做了一首诗,曰:“先生犯了弥天罪,罚往西洋把学流,应是九流加一等,面筋熬尽一锅油。”我们看罢,可笑是在那一面呢?

      这是鲁迅写的唯一一篇专门反驳刘半农的文章。

      1934年春天,周作人写五十自寿诗,北平一班人诗文唱和。4月30日,鲁迅给曹聚仁写信,批评说“群公相和,则多近于肉麻”,其中也包括批评了刘半农。6月18日夜,鲁迅给台静农写信,批评文坛风气,也批评了刘半农:

      文坛,则刊物杂出,大都属于“小品”。此为林公语堂所提倡,盖骤见宋人语录,明人小品,所未前闻,遂以为宝,而其作品,则已远不如前矣。如此下去,恐将与老舍半农,归于一丘,其实,则其所谓“是亦不可以已乎”者也。

      因为鲁迅的文章是化名,他给曹聚仁、台静农的信是私人信件,所以,刘半农生前未见到这些文字。刘半农去世后,鲁迅写《忆刘半农君》,并不回避两人关系的疏远:

      近几年,半农渐渐的据了要津,我也渐渐的更将他忘却;但从报章上看见他禁称“蜜斯”之类,却很起了反感:我以为这些事情是不必半农来做的。从去年来,又看见他不断的做打油诗,弄烂古文,回想先前的交情,也往往不免长叹。我想,假如见面,而我还以老朋友自居,不给一个“今天天气……哈哈哈”完事,那就也许会弄到冲突的罢。

      文中,鲁迅仍承认两人是老朋友。刘半农对新文化运动作出了贡献,鲁迅特别提到两件事:一是刘半农与钱玄同演双簧戏,由钱玄同化名“王敬轩”扮做林纾支持者,再由刘半农写文章反驳王敬轩。二是刘半农造“她”字。鲁迅说:这两件,现在看起来,自然是琐屑得很,但那是十多年前,单是提倡新式标点,就会有一大群人“若丧考妣”……的确是“大仗”。

      此外,鲁迅也不回避刘半农是否是“鸳鸯蝴蝶派”和是否“浅”的话题。他说刘半农初到北京,“几乎有一年多,他没有消失掉从上海带来的才子必有‘红袖添香夜读书’的艳福的思想,好容易才给我们骂掉了”。言下之意,刘半农曾经是鸳鸯蝴蝶派,后来“跳出”了。

      刘半农写《中国文法通论序》,有“我情愿人家说我‘浅陋’”的话。鲁迅说:“但他的浅,却如一条清溪,澄澈见底,纵有多少沉渣和腐草,也不掩其大体的清。倘使装的是烂泥,一时就看不出它的深浅来了;如果是烂泥的深渊呢,那就更不如浅一点的好。”“我佩服陈胡,却亲近半农”,这是鲁迅关于刘半农的总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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