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年苦节何人似?得此全归亦称情。 废寺醵钱收弃骨,老生秃笔记琴声。 遥空摩影狂相得,群水穿礁浩未平。 两世雪交私不得,只随众口一闲评。
这是一首悼念明末民族英雄、著名抗清领袖张煌言的诗。张煌言,字玄著,号苍水,鄞县(今浙江省宁波市)人。生于明光宗泰昌元年(1620),明亡后投笔从戎,在浙江一带坚持抗清斗争,清康熙三年(1664)七月在南田悬岙岛(今浙江象山南)被捕,同年九月,遇害于杭州。作者黄宗羲,是明清之际的著名思想家、史学家,也是一名杰出的爱国主义者,在清兵进军江淮时积极参加抗清运动,曾组织义军“世忠营”,随鲁王派遣的孙嘉绩、熊汝霖沿江守御,还先后以鲁监国职方司员外监察御史、左副都御史的身份在江浙一带组织散亡明军抗清。张苍水被杀后,黄宗羲不仅设法安葬了他的残骸,为他书写了墓志铭,还于次年(康熙四年)写下了这首充满深情悲愤和热烈歌颂的七言律诗。 诗歌首联以极其简洁洗炼的语言叙写了张苍水的一生。苍水从清顺治二年(1645)闰六月参加钱肃乐抗清军队,奉表到天台请鲁王朱以海于绍兴监国,到康熙三年(1664)九月拒绝降清而被杀,前后达二十年。二十年中,苍水江浙发动和组织民众的抗清斗争,平冈结寨,舟山固守,三次攻入长江,两度围困南京,使清朝统治者受到极大震恐。然而,二十年的斗争异常艰苦,海上飓风恶浪,清兵围追堵截,叛徒告密,义军内讧,以及号令不一、粮食不济等等,无时无刻不在考验着苍水的信念和意志。“廿年苦节何人似”一句,不仅明确指出了这二十年抗清斗争的艰苦卓绝,而且热情赞扬了苍水坚持操守、矢志不渝的高尚气节和顽强精神。的确,在清初能够坚持长达二十年之久的抗清斗争并经历如此艰难困苦的考验的,除了张煌言,还有谁呢?“得此全归亦称情”,正是对他的盖棺定论。《礼记·祭义》云:“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可谓孝矣!不亏其体,不辱其身,可谓全矣!”“全归”,这里指为国殉难,全节归死。“称情”,即符合心志。“得此”一句即是说他实现的追求,完善了他的人格,可谓死得其所。 额联介绍苍水后事的处理情况,饱含景仰与悲愤之情。“废寺”句写苍水的安葬。苍水遇害后,尸首被抛弃荒郊,因苍水之妻董氏早已瘐死狱中,其子万祺也先苍水三日被杀于镇江,竟无人替他歛尸。黄宗羲出面凑集银两,一面收拾苍水荒尸,一面教苍水的外甥朱相玉到总督衙门买出首级,将其歛葬于杭州南屏山北麓的荔子峰下。“废寺”二字,既点明自己的现实处境,又暗含故国衰亡之叹。“醵”,凑集。“醵钱收弃骨”,辛酸之慨,悲愤之情,溢于言表。“老生”句写苍水的英雄业绩不会被掩没,自己已经撰写了《有明兵部左侍郎苍水张公墓志铭》。作者撰写墓志时年已五十有五,故曰“老生”。“琴声”借指苍水的生平事迹。《晋书·嵇康传》载,嵇康被司马昭杀害,临刑时,索琴弹之曰:“昔袁孝尼尝从吾学《广陵散》,吾每靳固之,《广陵散》于今绝矣!”然而,苍水的英雄业绩和崇高品格却不会湮灭,作者已经作了记载。如果说作者在颔联的叙事中蕴涵着对苍水人格的敬仰和对苍水遇害的悲愤,那么,颈联则在抒发他们二人深情厚谊的同时歌颂了苍水人格的伟大和精神的不朽。“遥空摩影狂相得”,当作者对空凝想苍水的形象时,就回忆起他们狂放性情甚相投合的往事。苍水虽已牺牲,然而,他的高尚气节和顽强精神却像冲激礁石的浩瀚海涛,并未沉寂下来,它将永远激励人们去拼搏,去斗争。以“群水穿礁”喻苍水的斗争精神和巨大影响,形象生动,语意双关,韵味深长。 尾联绾结全诗,用语平实,含意隽永。“两世”,谓作者与苍水有两代的友谊。“雪交”,即“冰雪之交”,谓交情像冰雪那样高洁。这样高洁的友情自然不是从私情出发的,故谓“私不得”。“两世”一句,紧承上文,不仅补充交待了有关苍水的事迹来源于作者的亲见亲闻,增强了作品的真实感和亲切感,而且将作者歌颂赞美苍水的真挚而热烈的感情升华到更高的境界:这种感情不是个人的恩怨,而是民族的正气,是传统的爱国主义思想。这样,最后结以“只随众口一闲评”,点明作者对苍水的敬仰、怀念、歌颂、赞美。 《苍水》是一首悼念民族英雄、宣扬爱国主义精神的慷慨悲歌,黄宗羲在《诗历题辞》中说:“夫诗之道甚大,一人之性情,天下之治乱,皆所藏纳。”《苍水》这首诗便实践着他的这种主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