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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在冯其庸这三个字前面冠上一个恰当的称谓来描绘他,尽管我们都知道他是一位非常著名的红学家,但是当我们真正地走近他、了解他,却发现他更像一位诗人、一位画家、一位书法家、摄影家、戏曲评论家。60多岁以后,这位老人某种程度上又变成一位高龄的探险家。很难想象一个人能够把自己的人生拓展得如此饱满,在他的身上,完美地融合了诗与酒、剑与情,演绎着中国传统文人某种理想化的生活。 初春的北京,通州区。 驱车到六环外,辗转找到了著名学者冯其庸先生的住所,一栋并不张扬的小白楼,进门的一块旧匾上题“瓜饭楼”。不知是因为主人的淡雅、怡然,还是汉瓦、石刻、线装书流溢出的古韵,这座被冯其庸先生称作“瓜饭楼”的幽静小院,有着别样的舒心与安适,仿佛有意要为访客洗去都市浮躁的尘嚣,感受中国文脉一个安静的小小瞬间。 但出乎记者预料的是,与这位深居简出、潜心学术的长者对话,竟然是从时下颇热的于丹开始的—— 承袭传统,塑造文化共识 于丹去年讲《论语》,今年讲《庄子》,于丹火了,但不少人有意见,指责于丹对传统经典有诸多曲解和伤害。冯其庸先生却看到了问题的另一面,“国学热正是社会新发展条件下人们的新需要,不是人为能吹捧出来的,不是谁能操作的。”冯其庸说,“想想上世纪50年代到60年代,古典文学的课时安排,从一个星期10小时,减到6小时,再后来甚至减到了4小时。由于特殊原因,对传统文化的抛弃越来越多。到后来的‘文化大革命’,传统文化几乎都被打倒了、抛弃了。但现在国家在发展,要加速地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祖国,没有自己的文化行吗?” 坚定的语调透出冯先生对时下国学热的欣慰,“国学是我们文化传统、思想传统、民族智慧的精华,是我们这个民族顶天立地的柱子,也是我们无形的强大的精神长城。没有她,我们站不起来。她也是我们自强不息、勇往直前的原动力。没有了她,一个民族就没有根底。作为一个中国人,不能不了解自己国家的传统文化,她对一个人的思想、修养、人品等诸方面都会起很好的作用。所以于丹的书能一下发行300万册,这不是任何人能操作出来的,这是一次很好的社会测试,说明社会需要国学。” 说起时下不少青少年对好莱坞大片趋之若鹜,却不知屈原、司马迁为何许人;能考出托福高分,却背不出几首经典的古代诗词,冯先生的话语中充满了长者的宽容。他说,这不能怪年轻人。我小时候生活在农村,西洋的东西接触得少,传统的东西接触得多。现在年轻人接触的面很广,有些东西挡是挡不住的,我们有责任对他们进行引导,我们要做的,是让传统文化的精华与生活结合起来。让年轻人在精神上得到滋养,让他们有自信心、自豪感。 “于丹的成功之处就在于此。文史研究既要有经院式的训释,又要有适合广大群众的通俗的讲解。让经典和大众的生活广泛结合,于丹的讲法是一种对经典的体会,有利于群众的理解。可能有解释的不够完美、准确的地方,但这也是难免的,不能因噎废食。完全照经院式的讲解,群众是很难接受的。所以于丹受到社会的欢迎。至于不准确的地方,当然可以改正,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余事书画”,志于学而游于艺 传统文化向来有“物艺相通”之说。所谓“物”,可以理解为实学;“艺”,则是各种艺术门类。“物”与“艺”的交融、依存、共荣,在冯其庸先生的身上可谓表现得淋漓尽致。当代学术家中,在其本领域之外,又工诗、善书、擅画者,冯其庸先生是很特出的。 先生一直潜心于中国古典文学的研究,尤其是对《红楼梦》的研究,独树一帜,蜚声学界。早在上个世纪60年代初,他主编的一部书就曾得到毛泽东主席的赞许,后来又有一篇论文得到毛主席的赞扬却不知他在诗、书、画方面同样造诣颇深。而先生自己也仅仅把书画视为“专业之外的遣兴”,连出版诗、书、画集,他也在封底盖着一方表示自谦的印章:“余事书画”。 但真正拜读了他的诗、书、画作品,第一感觉就是不能再把他的艺术成就视为“余事”了,而应该与他的学术成就联系起来,与他的人生阅历联系起来,探询学术与艺术、学问与阅历之间的内在规律。冯其庸先生81岁第七次上昆仑时写的一首题画诗,为我们提供了一把探秘的“钥匙”—— 七上昆仑亦壮哉,万山重叠雪莲开。夕阳西下胭脂色,爽气东来白玉堆。肃立千峰韩帅阵,奔腾万马奚官台。问君曾到西天否?紫岫青峦逐眼来。 一个“壮”字,壮阔、雄奇,形成了冯老先生追求的艺术境界和人生境界。正是这种执著的追求,使他的诗境由清隽进入豪放,书境由挺秀进入苍古,画境由雅逸进入雄奇,正如文物鉴定家杨仁恺先生所言:“已逐渐自出机杼,卓然成家矣。” 读书、读人、读自然,在冯其庸先生这里杂糅一体。听他谈话,像走进了历史的隧道,而这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正是引导我们造访历史遗迹的探路人。 “物和艺的关系,是一种水乳交融、互相依存、互为作用的关系。扎实的学问根底,可以赋予艺事以深厚的文化内涵;而艺事的潜质,反过来又赋予学问以丰富的艺术灵感。古人所说的工夫在诗外就是这个道理。”冯其庸先生这样说。先生做学问的功底,或曰“学养”,无疑给了他的艺术活动以广阔的文化视野和书卷韵味;而他在艺术上的修养,又反过来给他做学问带来了一种胆略和气魄。 85高龄的冯老先生,曾为寻找玄奘“西天取经”的踪迹,十赴新疆,三登帕米尔高原昆仑之巅,复历古楼兰、罗布泊、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探黑水城,登祁连山,到人之所未到,见人之所未见。这样的“壮游”,不仅前无古人,即使在现代学者、艺术家中,恐怕也是绝无仅有,何况他还是一个心脏病患者。冯其庸先生的“壮游”,已经超越了传统文人的寄情于山水,或者局限于“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实用目的,而是表现了一个大学问家、艺术家的献身精神。壮游出壮怀,壮怀出壮思,壮思出壮笔,惟其如此,才有冯老的气魄,敢于向世人发出这样挑战性的问题:“问君曾到西天否?” 谈到上高原的经历,老先生带着几分得意,“到了海拔3000米的时候,他们不让我再上,把我留下来看车,我后来折了根松枝当拐杖,自己上去了。还有第三次上帕米尔高原的时候,我已经83岁,4700米的海拔,同行的很多年轻人都吐了,我倒没什么反应。” 造就自己,腹有诗书气自华 冯其庸先生的学术道路,基本上是一条自学的路。他于20岁前后开始在《大锡报》上发表旧体诗词和散文。他最早主编的书是《历代文选》,1962年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此书至今一直在重印,并被列入青年文库。而今,85岁高龄的冯其庸先生仍对青年一代的文化修养为给予了很大关注,先生不止一次地说,在广大的社会青年中有不少优秀人才。先生曾给一位酷爱中国书画的韩国留学生题诗道,“十年一碑何足论,腹有诗书气自华。”冯先生说,当代的社会青年,离开了学校的“根据地”,要忙工作,忙生计,奔波不停,难免心浮气躁,急于求成,却欲速不达。“可越是在这个时候,人就越该以读书来静心沉气,踏踏实实地改造自己,自己造就自己。”先生语重心长。冯先生反复强调,大家要关注社会青年,要帮他们找出路,提倡真才实学,不能光看文凭。 “我种地种了十几年,本来就是个农民,母羊生小羊怎么接,怎么养蚕,怎么插秧,我通通都会做,可怎么又从农民变成了知识分子?就要靠学习读书改造自己。你可以从农民改造成知识分子,也可以改造成画家等等。重要的是,人要丰富自己,自己造就自己,松松散散是不能成事业的,要不断往上升。过去支部开会批判我,说我是个人奋斗白专道路,我实在忍不住了,就说自己不奋斗难道还能叫别人来代你奋斗?今天就是要提倡只有自己能改造自己,自己能造就自己,明确了这一点,刻苦下去必然会有成果。”冯先生说,中国的学问无穷无尽,有如大海,有如高山。“做学问是一辈子的事,绝非一朝一夕就可以成功的,一定要肯下功夫,肯吃苦,要自甘寂寞和淡泊。一个真正的求知者,是应该永不骄傲,永不满足,永远奋力探求的。” 冯其庸其人 冯其庸,名迟,字其庸,号宽堂。1924年2月生,江苏无锡县前洲镇人。1948年毕业于无锡国专。1949年5月在苏南行署工作。1950年任教于无锡市第一女中。1954年调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历任讲师、副教授、教授等职。1980年、1981-1982年,两度赴美在斯坦福、哈佛、耶鲁、柏克莱等大学讲学。 1984年12月由国务院、外交部、文化部派往前苏联鉴定列宁格勒藏本《石头记》,达成两国联合出书协议。后又历访新加坡、马来西亚、韩国做学术讲演,均获高度评价。1986年调任中国艺术研究院副院长。1996年应邀访问德国、法国,并在柏林和巴黎考察两国所藏敦煌、吐鲁番文献。1998年5月25日至5月30日,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了“冯其庸书画展”。 1998年8月,冯其庸以76岁的高龄,第二次上帕米尔高原,于海拔4700米的明铁盖山口,发现玄奘取经回国的山口古道,此古道为玄奘回国以后1355年来的第一次发现。冯其庸的这一发现,轰动中外学术界。同年10月4日至酒泉金塔县访汉代雄关肩水金关、地湾城。次日至内蒙额济纳旗访古居延海、西夏黑水城、汉甲渠候官遗址,对以上各处都做了详细的调查。 冯其庸以研究《红楼梦》著名于世。著有《曹雪芹家世新考》、《论庚辰本》等专著20余种,并主编《红楼梦》新校注本、《红楼梦大词典》、《中华艺术百科大辞典》等书。他还在研究中国文化史、古代文学史、戏曲史、艺术史等方面做出了成就。近10年,着重研究中国西部的历史文化艺术,著有考证丝绸之路和取经之路的大型摄影图册《瀚海劫尘》,获得学术界的高度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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