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地山(1893~1941)名赞堃,字地山,笔名落华生,广东揭阳人。现代作家、宗教史学者。 如果不是作品《落花生》被小学语文课本收录,许地山的名字,恐怕早已为大众遗忘。 那篇发表于上世纪20年代的散文,由于“质朴淳厚、意境深远”的风格,被誉为现代散文的经典。而作者本人,也因此被塑造成落花生般“多做贡献、不计报酬”的进步人士。以至于乘船买张普通票,也被说成“喜爱与劳动人民接触,对名利向来淡漠”的表现之一。 几乎无人知道,这副“进步人士”形象的背后,是位一团和气的文人。“去伦敦买黄花木耳?好!模仿小脚老太打高尔夫球?好!给一个小副刊写文章?好!”在好友老舍的记忆中,许地山永远不会说“不”。 妻子因购物砍价而迟到,他幽默地谅解:“你浪费我许多时间,可是又为我节省很多金钱,到底我没有吃亏。”学生当众顶撞他,他温和地化解:“好哇,好哇,你说说看!”
1924年在美国
一如他笔下的男男女女,不是咄咄逼人的英雄,也不是才华出众的学者,而是柔弱卑微的小人物:多少锋芒毕露的弄潮儿败退下来,“他们”仍然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可是,这种化动为静的沉默并不入流。尤其在群情激昂的年代,要么像苏曼殊那样愤懑遁入空门,要么像茅盾那样积极投身革命。如许地山这般超然物外,注定要被边缘。 因此,大多数评论家对于他的作品,只是从异域风景的描写,以及宗教悲悯的气质等表象加以点评。诸如“能够把基督教的爱欲、佛教的明慧,近代文明与古旧情绪,毫不牵强地糅合在一处”(沈从文语)之类。 而一旦上升至政治高度,这种“带着命定论的浪漫主义”,就会被定性为“小资产阶级的妥协主义”,“基本上是不健康的”。 极少有人会注意到,那副与世无争的外貌下,其实蕴藏着鲜明的是非观和责任感。有官员前来劝阻推行新文字运动,他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全面抗战爆发,他二话不说上街去演讲;他信奉基督教,但不妨碍在小说中质疑上帝。 这种不僧不俗的行为,被现代文学研究者陈平原称之为“以入世的精神出世,以出世的精神入世”。显而易见,这位看似超然的好好先生,其实根本就没有忘情世事,不过是借佛学来平衡心灵。陈平原解释,这种选择是20世纪初,西方文明闯入后传统知识分子的无奈之举。 这种无奈是深藏不露的。作家杨刚曾经回忆:“先生,我听见过你一声叹息没有呢?看见你流露过一丝苦闷没有呢?没有的。但是,你是苦痛的呵。从你追求工作如痴如狂的态度中,谁能看不出你的苦痛?”
1930年在北京燕京大学
在时人眼中,他的扮相堪称古怪:头发长长、指甲尖尖,大拇指上戴一枚白玉戒指;蓝色长袍下面的一双大方头皮鞋,像卓别林似的八字撇开。 但他待人接物极其真诚,逝时有人感叹道:“老年人失掉了快活的谈话伴侣,中年人失掉了热忱的同志,少年人失掉了开心的先生,孩子们失掉了淘气的老伯。” 陈平原很为许地山的早逝痛惜:中国就此失掉了“毫不造作‘不僧不俗亦僧亦俗’的奇人;即使有这样的奇人,也不会有那样绚烂瑰丽的‘不僧不俗亦僧亦俗’的作品;即使有这样的作品,也不会有那样热情真挚的‘不僧不俗亦僧亦俗’的读者!” 在清华图书馆里,样子素朴的《许地山文集》被摆放在角落里。这部出版于上世纪80年代的文集,虽然纸张已有些发黄,却崭新得连个折页都没有。借书卡上显示,该书在最初的10年里只被借过两次。 而在4年前,位于福建漳州的许地山故居也在旧城改造中,被推土机铲为平地。在场的新华社记者描述:一片废墟中剩下了市文物保护标志的基座,在周围一片林立高楼中显得格外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