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孺的倔,天下闻名,就不多说他了,因为他的倔,让全家老小还有他的学生900多口人和他一起下了地狱。用俗一点的眼光来看,似乎死得不值,反正谁当皇帝都姓朱,连朱棣都说:“此朕家事!”肉烂到锅里,肥瘦都是人家享用,你犯得着去掺和吗?可是方先生就认这个死理,不识时务,一倔到底。
当然,以死来反抗朱棣的文人,不止方孝孺,练子宁也是一个,他的文名不及方,但倔脾气却不亚于方。朱棣继位后,他坚决反对,被割去舌头。朱棣说:“我是学周公辅助周成王。”练子宁已无法说话,乃以手蘸舌血在地上大书:“成王安在?”(《明史》卷一)最后,恼羞成怒的朱棣杀了他并诛灭其九族。
著名现代作家、著名学者和教育家吴组缃也是一个倔种,他读研究生期间,曾选了国学大师刘文典的六朝文学课。在学期作业中,他认为六朝文学是娼妓文学,刘文典非常生气,给他个不及格。但同时也捎信给他,说只要他改变观点,就可让其过关。当时,吴组缃已成家,全家都要靠他的奖学金生活。一门功课不及格,就意味着拿不到奖学金,他全家的生活就没有着落,也就意味着他不能继续学业。但吴组缃硬是没有收回自己的观点,结果不得不中断学业,经人介绍到中央研究院供职。
寻根问底,其实他的老师刘文典自己就是个倔种,正是有其师必有其徒。1928年,刘文典任安徽大学校长,因学潮事件中保护学生而触怒蒋介石。蒋召见他,言语不对,互相冲突,他居然当面厉声斥责蒋说:你就是新军阀!蒋勃然大怒,要枪毙他。有人劝他,赶快给蒋认个错,给自己下个台阶。他死活就是不肯。幸而有蔡元培先生等全力为他说情,才以立即免职了事。
国学大师季羡林的平和谦恭,人尽皆知,其实他也有很倔的一面。譬如,他从来不主动去拜访任何一个官员,不论多大的领导来看望他,他也没有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激动表情,说几句感恩戴德的肉麻话;不论官民,谁来了都是清茶一杯;送客出门也不因你官大就格外殷勤,多送一程。最说明问题的,就是季羡林与老同学胡乔木的关系。他俩是清华大学的同学,后来一个成了学问大家,一个成了高级领导人,但在一些俗人眼里,学问再大,也顶不上一个处长、科长管用。可事实上恰恰相反,几十年来,倒是胡乔木经常到季老家看望。
倔强自重,清高狂狷,执著于真理,不屈服权贵,或许会使文人们生世坎坷,清贫困窘,甚至失去宝贵生命,但却能让他们特立独行,坚守原则,保持人格尊严。想想看,胡铨、季羡林们之所以让我们“高山仰止,景行行之”,除了他们的道德文章,博学多才,不是也包括他们傲骨铮铮的倔脾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