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的道理,朴实无华,没有足够的人生体会者,往往难以体会其中的意趣,因此,容易趋向于向道家和禅宗去寻求一些方向。 按照我们平时的体会,要想证明一件事情的意义,相对要困难一些,因为不但需要逻辑严密,还需要有实践性。这个过程我们称之为“立”;但相比之下,如果是想否定一件事,则要容易一些,因为你只要找到一条不适当的理由,便可否定全部。这个过程可以称之为“破”。勉强一些说,儒家像是一个追求“立”的,道家则是“破”的。因此孔子在勉力地“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时候,庄子则已经宣称在“烂泥里自由的打滚”才是真正的写意生活。这样很多人愿意高谈老庄来表达自己的超脱。 但道家的超脱的表面性,早已被儒家看破。儒家并不是不知道摆脱世事的快乐,但儒家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儒家对所有问题的立足点都在与“人之常情”。 比方说,孟子说看见有人掉到井里,你自然会有恻隐之心,想去救他,这个时候,并不因为你想当英雄,也不是因为你跟这个人有什么亲戚关系,完全是心里自然生出来的情感。儒家扩展这些说法,比如说“食色性也”,意思是说美食和美女是人性之自然爱好的事情,你不能简单的否定它,但儒家的想法是这些爱好需要一些节制,不能任由泛滥。 我这里说的是节制,而不是禁止。这里有一个拿捏分寸的地方。关于如何拿捏这个分寸,儒家最重要的著作之一《中庸》里面便讲得清楚。 要我看《中庸》最要紧的地方就是一个“诚”字,这个字简单地说,就是“真实无妄”,不要对自己的内心说谎。道家对于外在的欲望采取的是躲避的态度,便算不上“真诚”,《中庸》说,要修身,就是要真实地对待周边,不要过头,也不要不够。这话听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点不假,《中庸》书里就说,这道理是从日常生活中来,一般的老百姓都知道,但即使是圣人要达到这个境界也很难。 但《中庸》提供了一个简单易行的思考方法,“以人治人”。从字面上看,这四个字有点吓人,好像是要劝你做小动作似的。其实不然。“以人治人”就是要用自己的感受去体会别人,也就是将心比心。这在儒家中还有一个经典的表述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都是说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 中国历史悠久,什么事情都有人想过,这个问题也一样,比方说魏晋的时候,有人讨论圣人是否应该有情的问题。要知道那个时候道家的思想开始流行,很多人都主张圣人无情。但有一个天才少年王弼却说,圣人跟常人一样,都是有情的,唯一的区别在于圣人不会被情牵着鼻子走,而常人则不然。这个道理似乎浅显,但却是涉及儒家和道家理想的大问题。 比方,儒家和道家,都主张节俭,反对奢侈。但道家会根本上否定享受的侧面,而儒家则主张要有一个分寸。这也就是说,儒家会承认情的正当性,但却主张不被欲望和需要制约。 这样的问题,讲起哲学来,人们就要头痛,但放在文学家那里就生动了。对中庸之道理解最有趣、生动的当数白居易了。唐朝的读书人和其他时代的中国读书人一样,都是想做官的。但是白居易似乎要人们从做官和隐逸生活中拿捏出一个分寸,这个分寸便是中隐。他写了一首叫《中隐》的诗说:“大隐隐朝市,小隐隐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嚣喧。不如作中隐,中隐留司官,似出复似处,非忙亦非闲。” 大隐隐于市,这是事功心或者成就动机很强的人的托词,事实上隐只是一个以退为进的策略。而小隐便是直接走向山林,这种遗世独立的态度不错,但选择有些极端。比如,陶渊明,虽然寄情山林但对于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且经常不意流露。所以白居易的态度是弄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当一下,“似出复似处,非忙亦非闲。” 这便是分寸,过分追求成功,会使人贪得无厌。过于遗世独立则内心的平衡难以掌握,做为一个现实的人,无妨在事业和闲适中寻求一种中庸之道。这样才是真实无妄。在这样的心境下,才既能为自己的成就而高兴,又能为生活的品味所滋养。 白居易是如此描述他的庐山草堂的,“乔松数千株,修竹千余竿。青萝为墙垣,白石为桥道。流水周舍下,飞泉落于檐间,绿柳白莲罗生池砌。”仰观山,俯听泉,旁睨竹树云石,其乐无穷。而这种乐趣来自于对于生活态度的拿捏,而体会中庸和儒家的生活态度,做到“喜怒哀乐未发之中,发而皆中节”,一种真实而超越的境界便在你的心里凝成,那便是“极高明而道中庸”,一种听上去玄虚却是实在易简的生活哲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