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桂钿教授的书房里,堆放着各式各样关于中国传统文化的书籍,他说每个人读书的方式都不同,选择读哪些书也不一样;而就一个人几十年的生涯来说,每个时期读的书也不尽相同。“我最早走上学术这条道路的时候,首先读的是王充的《论衡》。它最大的特点就是虚实之辨,也就是求真。在中国哲学史上,求真的哲学家和哲学思想是很少的,王充是其中的代表人物,另外还有沈括。主流派的哲学家,比如孔子、老子、庄子、孟子、董仲舒、朱熹这些先贤的思想,是求善的哲学,所以我就把中国主流派哲学概括为‘求善的政治哲学’,因为他们往往忽视独善其身,他们宣扬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周桂钿教授说,他最近一段的读书重心有了较大的变化,主要是因为国学升温,儒学也升温。现在很多人讲“国学热”,其实没有热起来,只能说是有了一定的升温。“文革”时期,国学是零下3摄氏度,“文革”后改革开放了有零上3摄氏度,90年代有13摄氏度,现在上升到23摄氏度,但是距离35摄氏度的正常温度,还差得很远。所以在他看来,国学只是有了一定的升温,根本没有热起来。但是升温对于研究国学、中国哲学的学者来说,就大有发展的机会,比如说于丹讲《论语》,一下子在全国轰动了,甚至影响到国外去了,假设她在五年前讲《论语》,就不会有那么热,因为环境不一样。 周桂钿教授长期致力于中国哲学研究,其研究重点在儒学。“最近我主要在读《论语》,读了之后我就体会到年轻的时候读,没读懂,现在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丰富了,又懂点学术,再反过来读《论语》,味道大不一样。我发现以前我读《论语》的时候,重点放在《论语》本身,所以对它了解得太少,现在我通过阅读《左传》、《春秋》等古籍,从这些古籍来印证《论语》,得到的体会就比较深刻。” 在周桂钿教授看来,过去很多人读不懂《论语》,是因为他们没有从根本上去理解其中的含义。例如《论语》说:“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和与同,该怎样理解两者的区别?周教授认为,要了解这个问题,就必须读《左传》,看看晏婴是怎么讲“和”与“同”的。“和”是指把不同成分的东西进行合理的配置。例如汤,油盐酱醋,鱼肉菜蔬,用水火加工,做出可口的汤,大家都爱喝,这就是“和”。一种汤,如果只有一个味,或者只是水加水,或者只有咸味加咸味,这个汤就没法喝,因为它是“同”。音乐也是这样,有很多种乐器,音调有高低缓急,长短刚柔,清浊大小,相互配合后奏出美妙的音乐,大家都爱听,这叫“和”。如果只有一个乐器,只发出一个音调的声音,那很单调,不仅不悦耳,而且是有害健康的、令人讨厌的噪音。在政治生活中,君臣意见都是一致的,这就是“同”,国君提出一种想法,大家讨论,有的从这方面提出意见,有的从另一方面提出质疑,最后讨论出来的方案,集思广益,更加完善,这就是“和”。 周教授认为,读中国古代的经典,不要急于批判,不能望文生义、曲解误解、乱批一通。像《论语》这样的两千年以前的书都能流传下来,而且历代都有思想家在不断地回应它,这证明它已经经受了历史的反复检验。如果我们轻易地否定它,只能显现出我们自身的单薄与漂浮。所以读古书,我们一定要具备尊重的心态和同情的理解。我们读书,首先应该看到书中的优点,把它吸取过来为我们所用。暂时用不着的,我们不要简单地认为它就是错误的。也许我们只是还不能理解它,不知道它的用意,不知道它好在什么地方而已。读书不应该自傲,自己认为没用的东西,就一味的排斥,这是一种很不好的现象。比如说,现在很多人认为沙漠没有用,但是可能它今后很有用,因为沙漠里的日照特别长,可以充分利用它的能量,可以变废为宝。 已经退休的周桂钿教授还承担着国际儒联的学术工作。他说,读书与人的心态有直接关联。读书需要有一个正确的取向,需要懂得“义利之辨”。朱熹和陆九渊就曾经讨论过这个问题,陆九渊当时讲“义利之辨”,他说一个人读了很多经典,懂得很多道理,但是如果他的目的是为了科举考试,这就只是“利”而不是“义”,因为他是为了个人的私利而读书。在当今社会,我们看待“义利之分”,需要从现实情况出发,不要轻易把满口的仁义道德看成是“义”的体现,关键还要看一个人的价值取向。 周桂钿:1943年生,福建长乐人。北京师范大学哲学系教授,国际儒联学术委员会主任,中国哲学史学会副会长,中华孔子学会副会长。主要著作有:《虚实之辨》、《秦汉思想史》、《中国传统哲学》、《十五堂哲学课》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