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陈寅恪与傅斯年》却说到,没有博士帽子而以清华国学研究院“四大导师”之一的身份从容登上讲坛的陈寅恪一事。现在要讲一讲放洋16年的陈寅恪为何没有博士帽子,他到底懂多少种文字。 陈寅恪登上清华大学讲坛后,立即引起了学界的广泛瞩目,坊间多有羡慕、赞颂追捧者。陈寅恪的侄子陈封雄,也曾好奇又不解地问过陈寅恪:“您在国外留学十几年,为什么没有得个博士学位?”陈答:“考博士并不难,但两三年内被一专题束缚住,就没有时间学其他知识了。只要能学到知识,有无学位并不重要。”(各位父老乡亲们,真是这样的!)后来,陈封雄半信半疑地向自己的姑夫俞大维提起此事,俞说:“他(寅恪)的想法是对的,所以是大学问家。我在哈佛得了博士学位,但我的学问不如他。” 从俞大维的话中可以看出,陈寅恪放洋的目的真的是为知识而不为世俗名利,为学术而不为学位。或许,这就是鲁迅描写的滕野先生那“小而言之,是为中国”,“大而言之,是为学术”的精神具体实践吧。那么陈寅恪到底懂多少种文字呢? 由于陈寅恪学问如渊似海,可使沧海涌动,群山移位,外人根本无法得知内在详情。加之陈氏一生对自己的品学极为谦虚慎重,从未炫耀于他人,他到底懂多少种语言文字,直到去世后都未有定论,世间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清楚,即是他的师友、家属与弟子也莫不如此。 据陈寅恪晚年弟子、中山大学教授胡守为回忆,陈氏在任教中山大学期间,“在他填写的履历表上,‘懂何种外语’一栏,只写着‘德语’二字。”显然,这是他的自谦之辞。陈寅恪的受业弟子、后在北京大学任教的王永兴言其“具备了阅读藏、蒙、满、日、梵、巴利、波斯、阿拉伯、英、法、德、拉丁、希腊等十三种文字的阅读能力。”据陈寅恪另一个侄子陈封雄回忆说:“1919年他在哈佛大学时开始学习梵文,他的表弟俞大维同时也选修这门课,但是学了半年便畏难而退了(这是俞大维亲口对我说的),先叔却一直继续学了二十多年,当他在清华大学任教时,仍经常到东交民巷向精通梵文的德国教授钢和泰求教。我幼时见过他在书房内朗诵梵文经典拓片。使我亲聆了‘梵音’,并问他在念什么咒语,引起他大笑。” 有一次,陈寅恪随便翻了一下侄子封雄中学所用的世界史教科书,此书是根据当时美国出版的教科书编译的,图文并茂,而图片尤为精致。其中一张图片的注释是“刻有巴比伦文的出土碑碣”。陈寅恪见到后立即来了精神,待仔细一看摇头道:“这不是巴比伦文,是突厥文,写书的人用错了图片。”对于此次指出的错误,陈封雄多少年后还能清晰地忆起这位六叔当时那苦笑不得的表情。陈封雄曾对问过他的研究者说:“寅恪叔到底学了多少种文字,我也不清楚。一般说来,他能读懂14种文字,能说4、5国语言,能听懂7、8种语言,是大致不差的。这些成绩基本上是他在36岁以前取得的。” 根据陈寅恪一生治史之“无证不立”的严慎态度,仅凭家属、亲友、弟子的回忆是靠不住的,必须有切实的证据才能令人信服。尽管此类证据难寻,但也决非一点线索未有。一个直接的证据是,“文革”中被红卫兵抄走的陈寅恪当年在国外学习时期的一批珍贵资料,在陈氏去世后陆续归还,其中就有当年的学习笔记若干册。透过那早已发黄的粗劣纸张和纸张上密密麻麻的记载,可以窥知笔记主人在学术征途上历尽的艰难困苦与丰硕收获。曾留学德国十年,后任教于北京大学的季羡林在广州一次会上说:“陈寅恪先生20年代留学德国时写了许多学习笔记,现存六十四本之多,门类繁多,计有藏文、蒙古文、突厥回鹘文、吐火罗文、西夏文、满文、朝鲜文、梵文、巴利文、印地文、俄文等二十二类。从中可以看出先生治学钻研之深,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各门学科的文献目录,衡之以20年代全世界研究水平,这些目录是十分齐备的。” 季羡林同时讲道,东方古代语言的掌握,主要以比较语言学方法,即用一种文字之佛教经本与其译本相比照,进而探究不同语言之规律与变化。陈寅恪之语言学习与文献阅读是相关联的。例如学梵文,寅恪就专听过梵文金刚经研究课程。 ——正是有了如此渊博的学识,他才敢于在大师如林的清华园开讲“西人之东方学之目录学”与“梵文—金刚经之研究”两门其他人难以企及的大课,并震动了学术界。后来许多教授都前往听陈寅恪讲课,其中包括清华中文系主任/曾写出过散文名篇《荷塘月色》的朱自清,一代哲学大师/文学院长冯友兰等名流大腕。一时间,陈寅恪声光四射,被称为“教授的教授”与“三百年来仅此一人”(傅斯年语),无人与之匹敌的史学大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