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书是要访的。那过程,那感受,和访美人无甚差别。寻寻觅觅,曲径通幽,轻叩门儿,慢卷帘儿,执子之手,与子偕归,全都一模一样。 有人或许不以为然,说图书馆里有的是好书,借来看看就行了,犯得着费那个工夫?我不作如是之想。借书看,再好的书,也让人有身在青楼的感觉,纵使情意缱绻,届时总有一别。自己访来的书,可就不同了。朝夕相处,随时取用,可把酒成欢,可相拥而眠,是一种情义,更是一种缘分。在我看来,好书非访不可,得之不易,也就格外爱怜。 记得改革开放之初,中华书局的点校本“二十四史”陆续出版,对我这个“文革”前就上了历史系的人来说,不啻是天降甘霖。当时的心情是,纵然不看它,也要全买了它。那时我还在晋西的一个小县城教书,那儿的书店不进这类书,只能是趁外出之便多方搜求。最难办的是,初版还没找全,二版就出来了,若不抓紧时机,就配不齐了。还有一个原因是,初版的封面淡些,二版同样的图案,颜色却深了许多。前四史是在太原买的,《明史》是在老家买的。《宋史》怎么也找不见,只好买了新版,插在书柜里,怎么看怎么不舒服。有一年去黑龙江游玩,竟在一个县城的书店里见了初版本。买还是不买?真让我作了难。最后还是买下了。这时我已调到太原,回来将新版托书店的朋友卖掉。搬过几次家,不管什么时候,“二十四史”都在我身边的书柜里,整整齐齐,一片绿茵。闲暇时看看,真如一个清秀女子侍立身侧,其乐何如! 仍是那次在黑龙江游玩,一路上我跟朋友说,要是能买到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就好了。内地早已脱销,边远地方的书店,说不定会有留存。真也巧了,到了黑河县城,去了书店,获得允许,去书库里寻找,竟在一个书架的底层,发现了10本。我和同去的朋友,一人买了5本。回到太原,自己留下一本,其余四本全送了人。后来我的一本,也让朋友借走没有归还。至今还记得,那黄绿色的封面上,廖沫沙先生写的书名。几年后,黄仁宇的声名骤响,这本书不知出了多少版,一版比一版阔气,我见了总不再买。 新书要访,旧书更要访。改革开放,对读书人来说,一大功德就是旧书市场的开放。这在前些年是不可想象的。90年代,我的兴趣转向现代文学人物传记的写作,先后写了《李健吾传》和《徐志摩传》。写这两部传记时,为了得到两人的原本著作,曾在石家庄的《旧书交流信息报》上登了广告,表示愿意高价购藏。那时的高价,现在想来真是开玩笑,一本《咀华集》不过20元,一本《爱眉小扎》不过30元。因为喜爱徐志摩,连带的也喜欢上了胡适,总以手上没有胡适的原著为憾事。一次到上海,承一位朋友介绍,认识了一位旧书商,去了他在山阴路的家里。他告诉我,陈子善先生刚刚挑过,我一听就泄了气,子善挑过,如同悍匪劫过,哪里还会有遗漏之珍。然而,没有料到的是,竟找到一本胡适手批的《神会和尚遗集》,封面上有胡适亲笔写的“胡适校本”四字。当时我的兴奋,直如曹孟德赤壁大败后逃到华容道上一样,不能不大笑诸葛亮的千密一疏! 从买书读书上,能感到改革开放的步子是阔大的,同时也能感到在某些方面,又是迟缓的,迂回的。比如大陆之外中国学人的著作,身在欧美的,很快就引进过来,而同类著作,台湾学人的,就不那么快捷了。此中原因,不言自明。何炳棣的《读史阅世六十年》,2004年在海外出版,2005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就出了大陆版。而台湾的一大批著名学者的同类著作,则很少见印行的。当然,近年也有所松动。前不久去厦门,谢泳先生领我去厦大附近的书店闲逛,就看到一套台湾传记文学社编的自传丛书,黄山书社引进出版了。当时因为还要去别的地方,没有买,临走那天,谢泳要从厦大赶到市内送行。我电话上说,还是麻烦你再跑一趟买下带来。这套书大多是上世纪70年代出版,大陆印行迟了30多年。 全套6册,在厦门只买到4册,缺的两册中,有一册是《王映霞自传》,虽说我早就买了大陆版的,但美女之书,岂能漏过。前几天去本地一家书店,踅来踅去,一眼就看见了郁达夫笔下的这个“王姬”,二话不说,携之以归。还有一册,相信以我的执著,总会购得,以成全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