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18时45分,著名作家、翻译家、学者、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贾植芳先生,因病在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去世,享年92岁。 几代学生站满病房 得知贾植芳去世的消息,记者第一时间拨通了贾植芳的学生、复旦大学中文系博导陈思和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低沉,他说:“贾先生走的时候,病房里站满了他的几代学生。得知贾先生病危,他们都纷纷从各地赶来上海,守在先生的病榻前。”陈思和说,贾先生是去年12月因肺部感染进医院的,恶化是在两天前,贾先生出现肠梗阻症状,肚子涨了起来。“医生说,先生可能就在这两天了(要走)。”于是,陈思和开始四方联系贾先生的学生和生前好友。昨天中午,评论家、学者李辉从北京赶来了,范伯群、谢天振、王生洪等贾植芳先生的故交、学生等也先后赶到了。 他用精神感染学生 “我赶是赶了,终究没有来得及。”78岁的苏州大学教授、博导范伯群开口第一句话充满了遗憾。范伯群说:“1952年,我成了贾先生的学生,他虽然不是我的启蒙老师,但是他让我在学问上开了窍。贾先生爱才,而且慷慨大方,颇有江湖侠气,所以许多同学都喜欢与他接近。”贾植芳用精神感染学生。在他的第一批学生中,出了美学家施昌东,文学史家章培恒,现代文学专家范伯群、曾华鹏等。陈思和,曾坐在贾植芳先生所住的朝北小屋里,听老人家侃侃而谈。正是从贾先生那高亢急促的声调里,陈思和渐渐地步入现代文学的殿堂,开始了研究道路。范伯群说,贾先生的家,总是学生盈门。你一声“贾教授”,他一句“贾教授”,常常引出他意味深长的幽默:“我这个教授是‘假’的,不是人人都叫我‘假(贾)教授’吗?不过,我教书却是真的,从来不卖假货。” 患难夫妻彼此搀扶 “一九六三年十月,我突然收到了一个包裹,包裹的布是家乡织的土布,里面只有一双黑面圆口的布鞋,鞋里放着四颗红枣,四只核桃,这是我们家乡求吉利的习俗。虽然一个字也没有,但我心里明白,任敏还活着,而且她已经回到了我的家乡了。这件事使我在监狱里激动了很久很久。”这是贾植芳夫人任敏2002年去世后,贾先生写下《做知识份子老婆难》中的文字,贾植芳和夫人任敏患难与共、彼此搀扶的大半生,深深打动过许多人。“5年流放青海、11年音讯隔绝、12年南北分居和大大小小的牢狱之灾是他们一起走过来的,他们两个的精神一直连在一起。”范伯群说。1997年,任敏脑中风,病情一次比一次严重,但是每次她都能奇迹般地活下来,活过了5个春秋。贾植芳的养女贾英说,母亲舍不得父亲。 4次入狱当作“传奇” 因学术会议到上海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主编吴福辉,意外获知贾植芳去世的消息。他在接受记者电话采访时说:“贾先生给学术界和晚辈印象最深的莫过于是他的硬骨头和爱开玩笑。”贾先生遇见晚辈总说两件事:“一个人最好喝点酒,也喝点绿茶;再就是有时间就要开心地玩。”在晚辈的印象中,贾植芳谈到4次入狱的经历,总是当作“传奇”:“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为什么要后悔呢!”1936年,因为参加“一二·九”学生运动,贾植芳首度入狱;抗战后期,他又被日伪抓进牢房;1947年因为给进步学生刊物写文章,他又被关押了一年多;1955年的“胡风案”,贾植芳也未能幸免。 第一次入狱的贾植芳就用自己的方式抗争。在今天看来,当时19岁的他,抗争方法独特而幽默。以“共产党嫌疑”的罪名遭逮捕,贾植芳在牢里只得到窝头、咸菜和开水。他知道自己是政治犯,他的伙食被克扣了。第二天,他把送来的饭菜摔在地上说:“我是政治犯!”于是,他得到了4个花卷。“这辈子坐牢坐到最后,监牢也成了自己的外婆家。”贾植芳在《狱中狱外》中写道:“我走完了自己的苦难历程。值得安慰的是,我并没有失掉自我,我还是我,苦难反而深化了我对各国历史和现实的认识和思考,净化了我的灵魂。” 历经劫难达观幽默 贾先生平易、风趣。作家高晓声说,贾先生的书房是欢声笑语最多的书房。 有人说是先生达观,以为先生经历劫难后什么都看开了,比如贾植芳曾在《一个老年人的自述》里幽默地说:“我也常常到火葬场去参加告别仪式,每逢这种场合,像我这样拄着拐杖的三条腿角色一般都被安排在前面一排的位置上,面对墙上用黑边围绕的死者遗像低头默哀。每当这种时候,一种幽默感就会在我心里油然而生:火葬场里旧人换新人,独独墙上那颗钉子一成不变,今天挂了这张像,我们在底下低头默哀,明天还不知道轮到谁在上面谁在下面。”然而,贾植芳的幽默是根植在深入骨头的“认真”两字中的。 同样的,他也在人生的最后笑着说:“我觉得既然生而为人,又是个知书达理的知识分子,毕生的责任和追求,就是努力把‘人’这个字写得端正些,尤其是到了离火葬场日近之年,更应该用尽吃奶的最后一点力气,把‘人’的最后一捺画到应该画的地方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