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我曾出版过《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汇校》一书。那部书出版后受到了红学界的欢迎,至今已脱销甚久。但出版后,也受到了读者善意的批评。一是校勘不谨严,差误较多;二是名曰《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汇校》,却只校正文,不附脂批,使读者虽有此书,还得再备脂本,在使用上诸多不便。以上这些批评是完全切合实际的,我不能不时时扪心自责。所以出版社多次想重印此书,我都没有同意,因为我决心要彻底重校此书,并且一定要把上述两方面的缺陷认真地加以解决。 这样我就先筹划设计专用稿纸,将脂评列入其中。脂评各本情况差异太大,虽有少数是文句大致相同的,但也还存在着差异。所以要汇校脂评实为不易,因此我就决定采用汇录的办法,把脂本上的评语,按其原位置录入,行间评或句下双行小字评,则将文字移录于回末,而以数字标明其原位置(其中当然也包括一部份不属于脂评的文字)。这样,手此一书,脂本的正文及其评语可以说尽于斯了。 不仅如此,因为我们是采取排列校法,相同的文字不再重出,只列出异文,这样十二种脂本文字的异同可以一目了然,于是各脂本的血缘关系或近亲关系也就容易辨识了。有人觉得空白处太多,似乎浪费纸张,殊不知此空白的作用十分重要。因为有此空白,才可知此本与上本或主校本的文字完全相同,不烦再去细勘,这叫做“此时无声胜有声”。而且因为有此空白,其他异文就十分突出显目了,所以这是空白的妙用,也可以说是无用之用,是为大用。 这种校法,是我的杜撰,但经过将近30年的使用实践,已经证明是科学的、使用便利的一种新方法。 汇校是一项细心而繁难的工作,所以我的稿纸印出后多年都未曾动手,因为我实在无分身之术。碰巧乡贤季稚跃兄精研红楼抄本而正届退休之年,我素知他心细如发,而乐于辨析文字异同,津津乎以此为乐。他的不少文章,也因为他的辨析精细而引人瞩目。我就决心求他合作,祈望使这部书以全新的面目呈现给读者。 我们从开始汇校迄于初稿完成,季兄整整苦干了三年,再加上我的复校,又须要若干时间。我深深体会到这是一项十分细心的工作,所以我的复校核定工作,也不敢片面求快。为了取得经验,光第一回我就复校了三遍。 有一个新的情况,半个多世纪流落域外的甲戌本,承胡家的深情,也靠上海博物馆的努力,终于珠还合浦,现今已入藏上海博物馆。我应邀已先去验看过,因为上世纪80年代我在美国匆匆读过这个珍贵的本子,所以上博要我先去辨认一遍。不想此次在上博阅览室阅读时,第一眼的印象,当然是乾隆旧籍特有的那种历史气氛,但当我翻开此书一眼看到那个不避讳的“玄”字时,却突然灵光一闪、眼睛一亮,明显地感受到这玄字的最后一点是后加上去的,不是与其它笔触同一笔势和同一气息。这种感受是瞬间的敏感,这在鉴定书画上,这种瞬间的感受也是十分重要的,于是我就邀请上博的书画鉴定专家钟银兰先生和精研瓷器的陈馆长,共同来审慎地加以鉴别。陈馆长还带来了他鉴定瓷器的可以放大数十倍的放大镜,以便看得更清楚,鉴别得更准确。钟银兰专家以其长期鉴定宋元明清书画的专业特长,一下就感受出来这六个玄字的末点都是后加的,她完全认同我的看法。再加上陈馆长的先进工具,在几十倍的放大下,看得更为明显了。本书是乾隆抄本,其墨色已经经历二百多年的空气氧化过程,所有的文字都是一色的感觉,并无异样。但唯独这后加的一点,因为它本身落墨很晚,其氧化的程度浅,与其它文字的气息就很不一样。加上它是后来另一人所加,其笔势也与玄字的其它笔划不一致,这样我们几个人就得出了共同的结论——这玄字的末笔是后加的,不是乾隆原抄时的笔迹。这样,我长期以来因为看影印本,影印本墨色重,且都是一色的新油墨,因此这种细微的差异就看不出来,所以我就误认为甲戌本“玄”字不避讳,其实这是误解,直到现在我才得以郑重纠正。 还有一点要向大家报告的是,细看甲戌原本,虽然仅存十六回,但这十六回,也决不是一人所抄,至少在两人或三人以上。因为恰好抄手的字体接近,再加一色新油墨重压,所以看影印本就不易辨认了。 玄字的避讳和多人合抄,恰好正是乾隆时期抄书的共性,看庚辰本、己卯本无不如此。由于这两点的确认,这样一向认为这个抄本独异于其它乾隆抄本的疑虑可以完全消除了。 至于此本的抄定时间较晚,由于大量脂批文字的易位,分拆重编,删去脂砚、畸笏的署名及年月等具体事实的存在,这一结论仍然是适用于这个本子的。 由于弄清了玄字末笔后加的问题,我们在此次汇校时,就特意加以标明,以便读者掌握最新的信息。 还有一点,是季兄在汇校过程中,发现了抄手把“诗”字误抄成“死”字的另一例,音近而误,这进一步证明,曹雪芹的原文确是“冷月葬诗魂”,而不是“花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