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本文对惠洪所作“绮语”的整体面貌作了详细的分析,并指出惠洪所作“绮语”,是其狎妓纳妾生涯在其诗词作品中直接或间接的反映;其“好为绮语”、狎妓纳妾之举,既深受前代和宋代僧侣淫风的影响,也是他对“在欲行禅”说这一佛学理论的自觉实践。实际上,惠洪正是要通过这种不可思议的“忽规绳”的方式,在欲海中实现对“欲”的超越,以求得心灵的解脱,达到“圆成普会”的境界。
【关键词】 惠洪 绮语 在欲行禅 僧诗
宋代诗僧惠洪是一个颇有争议而又颇具典型意义的人物。他性格简亮,放浪不羁,作诗填词,好为“绮美不忘情之语” (《石门文字禅》卷二十六《题自诗与隆上人》) ① 。对此,古人多从道德评价的角度予以指斥,如王安石之女(蔡卞妻)讥之为“浪子和尚” ② ;四库馆臣说他“身本缁徒,而好为绮语” ③ ,“既役志于繁华,又溺情于绮语,于释门戒律,实未精严,在彼教中未必据为法器” ④ 。今人覃召文则从僧诗发展的角度予以高度评价,认为“慧洪的诗词创作具有特殊的意义”,因为他“基本摆脱了道性的桎梏,把禅佛扭曲了的人性扭转了过来。这样,也就把僧诗从净界引向了凡间,从山林引向了城邑。从而通向了活生生的情欲世界。尽管这种做法从宗教的立场上看是大逆不道的,但这种从自然人性的角度对待诗歌的理论与实践,从哲学上、从美学上说却有着个性解放的意义” ⑤ 。古今学者的评论,不管是批评还是褒扬,都为我们深入了解和认识惠洪其人其作提供了一种参照坐标,这是首先要予以肯定的。但是,惠洪所作“绮语”的整体面貌究竟如何?他“好为绮语”的深层原因何在?对这些关键的问题,前贤今学均未给出令人满意的答案,仍有必要做一番深入细致的探究。
一
“绮语”,本为佛教术语,指一切染心所发、淫意不正或时机不对之言词。佛教视为“十恶”之一。前人批评惠洪“好为绮语”,则主要是指责他在诗词作品中表现了出家僧侣所不应有的凡夫情思,也就是惠洪自己说的“绮美不忘情之语”。
那么,惠洪的“绮美不忘情之语”又有哪些具体内容呢?让我们先来看看曾被宋人指名批评的两篇作品:
上元独宿寒岩寺,卧看篝灯映薄纱。夜久雪猿啼岳顶,梦回清月在梅花。十分春瘦缘何事,一掬归心未到家。却忆少年行乐处,软红香雾喷京华。 (卷十《上元宿百丈》)
凝祥宴罢闻歌吹。画毂走,香尘起。冠压花枝驰万骑。马行灯闹,凤楼帘卷,陆海鳌山对。当年曾看天颜醉,御杯举,欢声沸。时节虽同悲乐异。海风吹梦,岭猿啼月,一枕思归泪。 (《青玉案》) ⑥
蔡卞妻就是在读到“十分春瘦缘何事”这两句诗时,称惠洪为“浪子和尚”的。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五十六则说:“忘情绝爱,此瞿昙氏之所训,惠洪身为衲子,词句有‘一枕思归泪’及‘十分春瘦’之语,岂所当然。又自载之诗话,矜炫其言,何无识之甚邪!” ⑦ 按:《上元宿百丈》一诗,作于崇宁四年(1105) ⑧ 。是年春,惠洪游方至江西奉新县的百丈寺,遂寓居于此。《青玉案》一词,据胡仔所引惠洪《冷斋夜话》佚文,作于政和三年(1113),即惠洪流放海南的第二年。惠洪身为游子迁客,时逢佳节而身处僻地,不禁生出去国怀乡之情,此乃人之常情,似不必如此横加指斥。不过,惠洪这两篇作品所抒发的思归之情,是与他对京都繁华生活的眷念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这种眷念世俗繁华生活的情思,确实有悖于佛教视人生为苦海,要求断除贪爱,超脱尘世的基本教义,故而难免招致世人的讥刺。
然而,最能体现惠洪“好为绮语”之特点的,还是那些语涉女色艳情之作。近人陈衍曾谓惠洪“异在为僧而常作艳体诗” ⑨ ,正道出惠洪诗歌内容上的一大特点。通观惠洪诗词作品,其所作“艳体”,大致有如下几类情况
一、描写女子的玉容娇态、举止动静。
如卷十一《秋千》:“画架双裁翠络偏,佳人春戏小楼前。飘扬血色裙拖地,断送玉容人上天。花板润沾红杏雨,彩绳斜挂绿杨烟。下来闲处从容立,疑是蟾宫谪降仙。”方回《瀛奎律髓》卷二十七评曰:“此诗虽俗,而俗人喜道之,又出于僧徒之口,宜可弃者。而着题诗中所不可少,故录之。”纪昀批曰:“真俗。有何不可少处?” ⑩ 按:方回所谓“着题诗”,实指咏物诗。他说:“着题诗,即六义所谓赋而有比焉,极天下之难。石曼卿《江梅诗》有曰:‘认桃无绿叶,辨杏有青枝。’不为东坡所取。故曰:‘题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然不切题,又落汗漫。” (同上) 此诗虽以“秋千”为题,而笔端却落在“佳人”之上,通过佳人戏荡秋千的场景描写,传达出“佳人”雍容娴雅、宛若天仙的气质。从诗歌艺术的角度看,此诗既“不切题”(不拘泥于诗题),又不落汗漫,确属咏物诗中的成功之作,方回不忍割弃,原因正在于此。只是惠洪身为释子而属意于美色佳人,显然有悖于佛教戒律,故为纪昀所不容。其实,在惠洪这类作品中还有更为艳俗的,如:
小槽横捧梳妆薄,绿罗绾带仍斜搭。十指纤纤葱乍剥,紫燕飞翻初弄拨。梨园曲调皆品匝,敛容却复停时霎。日烘花底光似泼,娇莺得暖歌唇滑,圆吭相应啼恰恰。须臾急变花十八,玉盘蔌蔌珠玑撒。坐客渐欲身离榻,一声裂帛催合杀。玉容娇困拨仍插,雪梅一枝初破蜡。 (卷三《临川康乐亭碾茶观女优拨琵琶坐客索诗》) 此诗着意状写女优的娇困玉容和高超技艺,其手法、风格与韵致,均与白居易的《琵琶行》相近。但较之《琵琶行》却少了对乐伎辛酸生活的同情,多了几分对女优的爱赏之情。至于卷十六《纪梦》“玉纤金钏隔窗纱,醉整残妆满镜花”二句,更是与齐梁宫体诗相去无几。
二、以女色和男女情事状喻景物。
以女色设喻,是惠洪咏物诗的一大特点。如“红梅真是醉吴姬,浴罢偎风事事宜” (卷十六《次韵通明叟晚春二十七首》之二十) 、“酒入香腮笑未知,小妆初罢醉儿痴” (卷十六《海棠》) ,分别以美女浴罢偎风、酒入香腮为喻,寥寥数笔,即勾画出梅花海棠的婀娜多姿,别有一番韵致。然语涉酒色,不免艳俗之嫌。更为别出心裁的是:“溪边两鸭自夫妇,生而能言似相语。妇先浮波喜转顾,夫欲随之竟先去。” (卷八《颍皋楚山堂秋景两图绝妙二首》之二) 写两鸭水中嬉戏,而以男女追逐调情作比,僧侣而有这种艳思,确实令人惊讶。
惠洪曾说:“前辈作花诗,多用美女比其状。如曰:‘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诚然哉。山谷作酴醾诗曰:‘露湿何郎试汤饼,日烘荀令炷炉香。’乃用美丈夫比之,特若出类。而吾叔渊材作海棠诗又不然,曰:‘雨过温泉浴妃子,露浓汤饼试何郎。’意尤工也。” 11 可见,以女色作喻,乃是惠洪自觉的艺术追求。由此也可看出他对女色的特别兴趣。
三、描写游冶狎妓的风流韵事。
惠洪曾作《上元京师观驾二首》,其中第一首的颔联写道:“白面郎敲金镫过,红妆人揭绣帘看。”方回《瀛奎律髓》卷十六评曰:“此诗三四俗人盛传之,僧徒为此语,无耻之流也。”按,宋时有青年人于元夕游冶狎妓之俗。曾巩《上元》诗对此有详细描写:“金鞍驰骋属儿曹,夜半喧阗意气豪。……风吹玉漏穿花急,人倚朱栏送目劳。”《瀛奎律髓》卷十六亦引此诗,且对其中“人倚朱栏送目劳”一句颇为赞赏:“谓游冶属意者不胜其注想,而恨夫夜之短也”,“非精于诗者不到也”。但惠洪身为僧侣,竟也将这种风流韵事写入诗中,这在方回看来是不能容忍的,故而严加指斥。其实,“白面郎”二句还是比较含蓄的,惠洪对士人游冶狎妓的描写,还有比它更为直接露骨的,如“想见醉围红粉处,雪笺佳句挽银钩” (卷十一《送秦少逸》) ,想象友人到杭州后红粉簇拥、雪笺传情的浪漫生活。“馔客酒酣腮玉缬,侍儿歌送眼秋波” (卷十一《余居临汝与思禹和酬瓯字韵数首后寓居湘山复和见寄又答之》) ,实写宴饮时歌妓与馔客打情卖俏、频送秋波的场景。对酒色生活如此真率大胆而又津津有味的描写,让人难以相信竟出自僧侣手笔。
四、表现缠绵悱恻的男女情思。
男女情思,也是惠洪乐于表现的主题之一,如《千秋岁》:“半身屏外,睡觉唇红退。春思乱,芳心碎。空余簪髻玉,不见流苏带。试与问,今人秀整谁宜对。 湘浦曾同会,手搴轻罗盖。疑是梦,今犹在。十分春易尽,一点情难改。多少事,却随恨远连云海。”此词将女子无心梳妆的慵态、恍惚若失的心境和痴情难改的表白组合在一块,淋漓尽致地传达出这位女子缠绵悱恻的离情别绪,写来如泣如诉,如闻如见。许釚釚《彦周诗话》谓惠洪“善作小词,情思婉约似秦少游” 12 ,于此可见一斑。再看惠洪的另一首小令:
十指嫩抽春笋,纤纤玉软红柔。人前欲展强娇羞。微露云衣霓袖。 最好洞天春晚,黄庭卷罢清幽。凡心无计奈闲愁,试捻花枝频嗅。 (《西江月》)
据徐釚《词苑丛谈》记载,这是惠洪赠予某女道的作品。词作从女子的纤指玉体入手,再写其欲展人前、强作娇羞的娇态,最后写其《黄庭》阅罢、频嗅花枝的动作,表现女道春情暗涌、不耐闲愁的凡心,可谓体察入微,刻画逼真。应该说,上述两首小令与一般文人的艳词相比较,并无特别出格之处。但惠洪身为释子而热衷于写艳情,实有悖于“不绮语”的佛教戒律。清叶申芗论及《西江月》一词时,不无感慨地说:“此僧亦大通脱矣!” 13 的确,惠洪的诗词创作给读者最深的印象,就是他往往无视佛教戒律,以凡夫俗子的眼光品赏女色艳事,毫无顾忌地抒写情色之思。
二
惠洪的“好为绮语”,并非性饥渴时的幻觉或想象,而是源于对两性情爱生活的亲身体验。有关惠洪私生活的情况,各类史书一概付之阙如,但在惠洪及其友人的作品中,仍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证明惠洪确曾有过狎妓纳妾的经历。
宋代士大夫饮酒品茶时,常邀歌妓助兴。惠洪喜与士大夫交往,也时常参与这类活动。卷八《杨文中将北渡何武翼出妓作会文中清狂不喜武人径饮三杯不揖坐客上马驰去索诗送行作此》有云:“兰丛聚贵客,花轮环侍儿。三杯吾径醉,四座汝为谁。但觉眩红碧,了不闻歌吹。”对当时宴饮情景作了栩栩如生的描写。显然,惠洪也是此次“出妓作会”的一个坐客。又如,前引《临川康乐亭碾茶观女优拨琵琶坐客索诗》,实为其品茶观妓时即兴而作的咏妓诗。《余居临汝与思禹和酬瓯字韵数首后寓居湘山复和见寄又答之》中“馔客酒酣腮玉缬,侍儿歌送眼秋波”二句,乃是其在宴饮时与家妓狎玩的真实写照。这些材料表明,惠洪与歌妓有较多的交往。
惠洪还曾出入青楼楚馆,与娼妓交往。卷十七《政和二年余海外馆琼州开元寺俨师院遇其游行市井宴座静室作务时恐缘差失念作日用偈八首》之三:“道人何故,淫坊酒肆。我自调心,非干汝事。”按,据《景德传灯录》卷三《慧可传》载:二祖慧可曾“遂韬光混迹,变易仪相。或入诸酒肆,或过于屠门,或习街谈,或随厮役。人问之曰:‘师是道人,何故如是?’师曰:‘我自调心,何关汝事。’” 14 惠洪化用此典时增加了“淫坊”二字,意在证明出入淫坊也是调伏自心的一种手段,这无疑是为其狎妓行为寻找根据,可见他在主观上有狎妓的动机。另一方面,惠洪当时虽为黥面罪犯,但当地官员对他怜悯有加,关怀备至,他的行动也相当自由 15 ;而宋时海南风俗尚淫,“四方指海南为烟月作坊” 16 ,因此,在客观上他也有狎妓的条件。由此可以推断,惠洪在海南时确有出入妓院之事。又,前引《千秋岁》词有“湘浦曾同会”一语,可见词中所写女子与所怀念之人并非夫妻,而是露水情人。惠洪年轻时曾在湘赣一带游方,自海南北归后,又曾长期寓居湖南,所谓“湘浦曾同会”云云,当非出于虚构,应是他当年曾经历过的一段风流韵事。
惠洪还曾有过一段纳妾同居的生活经历,李彭《寄甘露灭》诗曾言及此事:“道人欲居甘露灭,年来寄食温柔乡。开单展钵底事远,举案齐眉风味长。我衰日涉甘岑寂,颇遭霜刺颐长出。愿随鱼鼓供伊蒲,一堕尘网谁能力。要知在欲是行禅,久(火)聚荷花颜色鲜。秋涛风怒何掀掀,莫倒危樯沉法船。” 17 按,“甘露灭”是惠洪于政和二年(1112)初赴海南贬所渡海时所起的自号 (卷九《初过海自号甘露灭》) ,北还后还经常使用。李彭诗当作于惠洪由海南北归之后。此诗分为三个层次,前四句写惠洪的生活,中间四句写李彭自己的处境,后四句就二人境遇发议论。这里要特别提出来讨论的是诗歌的前四句。李彭连用“温柔乡”和“举案齐眉”这两个与男女性爱和夫妻生活有关的典故,显然是暗示惠洪当时正与一女子同居。“开单展钵”,在这里借指僧侣生活 18。这四句诗是说,惠洪远离了僧侣生活,正有滋有味地过着男女同居的世俗生活。至于与惠洪同居的女子是良家妇女还是娼妓,这段同居生活延续了多久,因材料阙如,已无法考索。可以肯定的是,当时惠洪正沉溺于“温柔乡”之中,颇有点乐不思蜀的味道。
需要说明的是,惠洪当时的身份比较特殊,可以说是非僧非俗,亦僧亦俗。据宋释祖琇《僧宝正续传》卷二载,惠洪于“政和元年十月,褫僧伽梨配海外”,直至靖康元年(1126),朝廷方“赐师重削发,还旧师名” 19 ,可见,当时惠洪已被剥夺僧籍,已不具有僧侣的正式身份。所以,当有衲子“以其尝亲事云庵,故来相从”时,他才会有这样的感慨:“余畜之无义,拒之不可。” (卷二十四《送僧乞食序》) 既非僧侣,则狎妓纳妾也不算犯戒。但是,他实际上并未真正还俗,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居士。他曾自嘲为“海上垂须佛,军中有发僧” (卷九《初过海自号甘露灭》) ,并声称:“我虽衰退,气犹如虹。未甘见删,终依禅丛。” (卷二十《圆同庵铭》) “老俨化身甘露灭,不妨须发著伽梨” (卷十一《余号甘露灭所至问者枕多作此》) ,欲以“须发伽梨”的身份“老于衡岳”,“当令舌本,吐青莲花” (《甘露灭斋铭并序》) ,俨然以禅僧自居。从李彭称他为“道人”这一点来看,惠洪当时的确仍以僧侣的身份与外界交往。既然以禅僧自居,按说就不应沉溺于“温柔乡”。“浪子和尚”之称,乃因其诗而起,若以其行迹而论,惠洪也确实当之无愧。
惠洪所作“绮语”,其实就是其狎妓纳妾的现实生活在诗词作品中直接或间接的反映。他对女性心理的揣摩之所以如此细致入微,就在于他与女性有过亲密的接触,品尝过情爱生活的甜蜜与辛酸。
三
惠洪的“好为绮语”和狎妓纳妾,虽属个人行为,却又带有深刻的社会历史的烙印。
在中国佛教史上,身为僧侣而游冶狎妓、娶妻纳妾者,代不乏人。如后秦鸠摩罗什曾于讲经时,当着后秦主姚兴和朝臣、僧侣千余人的面说:“有二小儿登吾肩,欲障须妇人。”“兴乃召宫女进之。一交而生二子焉。”后姚兴又“以伎女十人,逼令受之。尔后不住僧坊,别立解舍,诸僧多效之” 20 。唐五代时,僧侣放纵情欲者有增无减,如,玄奘欲度窥基出家,窥基“奋然抗声曰:‘听我三事,方誓出家。不断情欲、荤血、过中食也。’奘先以欲勾牵,后令入佛智,佯而肯焉” 21 。相传他出行时,前车载经论,中车自乘,后车载家妓、女仆、荤食,故有“三车法师”之讥。《新唐书·李德裕传》载:“蜀先主祠旁有糅村,其民剔发若浮屠者,畜妻子自如。” 22 宋陶 《清异录》卷一载,李煜曾“微行娼家,遇一僧张席……酒令讴吟吹弹,莫不高了。……煜乘醉大书右壁曰:‘浅斟低唱,偎红倚翠太师;鸳鸯寺主,傅持风流教法。’久之,僧拥妓入屏帷” 23 。此谓后唐主李煜以国君之尊而微行娼家,盖小说家语,似不足征信。但其记僧侣狎妓事,当有现实为依据,并非空穴来风。
比及宋代,此风愈甚。据当时诸书记载,宋代僧侣淫风大致有三种表现:
一是游冶狎妓。如陶縠《清异录》卷一:“相国寺星辰院比丘澄晖,以艳娼为妻,每醉点胸曰:‘二四阿罗,烟粉释迦。’又:‘没头发浪子,有房室如来。’快活风流,光前绝后。” 24 澄晖既以艳娼为妻,则其此前必是青楼楚馆的常客。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三载,北宋汴京景德寺“寺前有桃花洞,皆妓馆”。妓馆竟然开到了寺院的门前,恐非巧合,显然与僧侣狎妓成风有关。又,洪刍《洪驹父诗话》载,黄庭坚“尝从贵宗室携妓游僧寺,酒阑[剧],诸妓皆散入僧房中,主人不怪也” 25 。此贵宗室对其家妓“散入僧房”居然熟视无睹,听之任之,而黄庭坚曾将此事写入诗中,赏其风流蕴藉,表明僧侣狎妓行为得到当时社会部分上层人士的认可。
二是偷情私通。如庄绰《鸡肋编》卷中载:“两浙妇人皆事服饰口腹,而耻为营生。故小民之家,不能供其费者,皆纵其私通,谓之贴夫,公然出入不以为怪。如近寺居人,其所贴者皆僧行者,多至有四五焉。” 26 王铚《默记》卷下亦记有章申公妾蒨英与乌龙寺僧私通事。此二例为僧侣与世俗女子私通者。此外,还有僧尼私通的,如王栐《燕翼诒谋录》卷二:“僧寺戒坛,尼受戒混淆其中,因以为奸。太祖皇帝尤恶之,开宝五年二月丁丑,诏曰:‘僧尼无间,实紊教法,应尼合度者,只许于本寺起坛受戒,令尼大德主之,如违,重置其罪。许人告。’则是尼受戒不须入戒坛,各就其本寺也。近世僧戒坛中,公然招诱新尼受戒,其不至者,反诬以违法。” 27
三是娶妻纳室。如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十六:“上(太宗)览《邕管杂记》,叹其风俗乖异。乙未,诏岭南诸州嫁娶、丧葬、衣服制度,委所在长吏渐加诫厉,俾遵条例;其杀人祭鬼、病不求医、僧置妻孥等事,深宜化之,使之悛革。无或峻法,以致烦扰。” 28 蔡絛《铁围山丛谈》卷五谓“岭南僧婚嫁悉同常俗” 29 。对这种习俗,庄绰《鸡肋编》卷中有详细记载:“广南风俗,市井坐估,多僧人为之,率皆致富,例有室家,故其妇女多嫁于僧。欲落发则行定,既剃度乃成礼。市中亦制僧帽,止一圈而无屋,欲簪花其上也。尝有富家嫁女,大会宾客,有一北人在坐。久之,迎婿始来,喧呼‘王郎至矣!’视之,乃一僧也。客大惊骇,因为诗曰:‘行尽人间四百州,只应此地最风流。夜来花烛开新燕,迎得王郎不裹头。’如贫下之家,女年十四五,即使自营嫁装,办而后嫁。其所喜者,父母即从而归之,初无一钱之费也。” 30 当时人甚至为那些娶妻纳室的僧侣起了个专门的名称:“僧之有家室谓之火宅僧。” 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