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看不清?点击更换 看不清?点击更换 忘记密码 注册   加入收藏  
 
 
系我一生心 负你千行泪 ——从柳永后期歌妓词看他的人道主义光辉
来源:  作者:周新寰  点击:次  时间:2001-08-17 00:00于哲学网发表

 

    柳永一直是文学史上一个颇有争议的人物,对他的评价也通常是贬多于褒,认为他文品高于人品。对于柳永的词,世人提及最多的是他在词史上的开创性地位。如首创长调慢词,第一个在词中大量运用白描手法,第一个专业创作词的作家,等等。而对柳永的词作内容,特别是歌妓词,则往往持鄙夷态度。在封建社会里,柳永就一直被看作是“有才无行”的文人,遭到长期的歧视和排挤。实际上,我们细读柳永的歌妓词,就会发现他的歌妓词具有深刻的、超越前人的社会美学意义。柳永对歌妓的同情不是停留在一般的社会意识上,而是倾注着进步的人道主义精神。现实意识只有通过人道主义精神才能与审美意识相沟通,艺术家只有超越本身,站在全面人性的立场上来观照社会和人生,才能跻身于审美的高度。柳永达到了这一高度。柳永以深沉柔和的旋律去拷问世人的灵魂,唤醒被封建礼教和封建道德压抑的人性。
    北宋王朝建立之后,一方面在行政军事财政各部门施行高度的中央集权,以求消除晚唐五代以来君弱臣强和藩镇割据的社会痼疾,维护赵家天下的长治久安;另一方面则通过招抚流民,奖励垦殖、兴修水利、改进生产工具和耕作技术、推广优良品种等一系列比较开明的措施,恢复和发展农业生产。这些改革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在一段时期内出现了四方无事,百姓康乐,户口蕃庶,田野日辟的兴旺景象。随着农业经济的振兴,手工业也臻于前所未有的发达。在组织形式、经营规模、专业化程度上,都远比唐代进步。而工农业生产的发展又直接刺激了城市商业经济的繁荣,出现了东京、成都、兴元、杭州、明州、广州等一大批著名的商业都市。与城市商业经济的空前繁荣结伴而来的便是城市人口的剧增。据真宗天禧五年的记载,新旧城内十厢,分管一百二十一坊,共九万七千七百五十户;新城外九厢十四坊,约有一万一千三百多户;计当时东京约有十一万户,尚不包括政府所属机构和驻军。在这庞大的都市人口中,仅官营手工作坊的工匠就有八万多人,军队数十万人,僧尼道士女冠三万人,巫卜万人,商人两万户,妓女万户,还有大量的官府吏卒和其他城市游民。这就形成一个在帝王、贵族、官僚地主和巨商之外的,以手工业工人、店员、小商贩、小手工业主、小吏、差役、兵士、妓女、僧道以及乞丐等为主体的结构庞杂的市民阶层。这个阶层很快成为一股比较成熟的社会力量。市民群众在雇佣劳动和经营买卖方面要求摆脱封建束缚的斗争,表明他们已经形成自己独特的意愿和追求。这种意愿和追求体现在文化生活方面,便是以他们为主体的勾栏瓦肆文艺的蓬勃兴起。北宋时期,市民的娱乐场所非常之多。据《东京梦华录》载:东角楼“街南桑家瓦子,近北则中瓦,次里瓦,其中大小勾栏五十余座。中瓦子莲花棚、牡丹棚,里瓦子夜叉棚、象棚最大,可容数千人。”较之唐代,两宋的市井歌妓更为盛行,并随着宋代商业经济的不断发展,其商业化的特点也日趋明显和突出。或者说,不断发展的商业经济,加速了市井歌妓这个阵营的扩张,导致宋代的重要商业都市妓馆林立,歌妓云集。作为商业、政治和文化中心的北宋汴京和南宋临安,尤其如此。北宋经济文化发展繁荣持续一百多年,而柳永所处的真宗、仁宗两朝,无疑是它最为辉煌的时期。
    在柳永的时代,由于城市经济的繁荣和市民阶层的兴起,以市民阶层为主体的勾栏瓦肆文艺的得到前所未有的发展。事实上,在酒楼、平康诸坊和瓦肆设置市井妓,是宋代歌妓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为朝廷所认可,所以社会舆论不以召唤市井妓侍宴酒席为不誉之事。另一方面,士大夫们具有双重的人格。在对新兴市井文化的态度上,宋代政权的文化性质、文官政府性质、典型的士大夫文化性质起了决定性作用。宋太祖杯酒释兵权之后,鼓励士大夫“多积金,市田宅以遗子孙,歌儿舞女以终天年”,①“当时侍从文馆士大夫各为燕集,以至市楼酒肆,往往皆贡帐为游息之所。”②历史在这里似乎开了一个玩笑,宋朝以武力而得天下,却成为了一个令后代士人十分企慕的的文官政府。这样,宋王朝接纳了市井文化,将它视为装饰太平的点缀。于是,士大夫夜夜笙歌,不可一夜缺少醇酒美人管弦与二八妙龄女郎手执月牙板的浅斟低唱。但这并不意味着宋代士人的堕落,恰恰相反,有宋一代是华夏历史上最有文化、最有思想的一代。高雅的精神情操与笙歌美人并行不悖,正是这个时代的特点。
    柳永之所以走上一条与歌妓乐工合作的创作道路,是有多方面原因的。首先是个人原因,科举仕宦上的不得志以及上流社会的排斥与轻侮,缩短了他同作为下层市民的歌妓之间的距离,形成了他在艺术上与歌妓乐工合作的心理前提。与科举仕宦不得志相伴随的是经济生活的拮据,这促使他不得不与歌妓乐工合作,为她们写歌词,以求得衣食上的温饱。宋代统治者对文人的物质待遇是颇为优厚的,但享受这种优厚的待遇要在取得功名之后。仕途上的失意带给一个普通士子的只能是衣食之忧。除非家道殷实,有着足够的经济来源。柳永虽身为世家子弟,但据时人的记载,他的经济却很拮据。罗烨《醉翁谈录》载:“耆卿居京华,暇日遍游妓馆。所至,妓者爱其有词名,能移宫换羽,一经品题,声价十倍,妓者多以金物资给之。”柳永之潦倒贫困可见一斑。即便是后来他做了官,依然是囊中羞涩,乃至最后死无葬资。祝穆《方舆胜览》载:“永流落不偶,卒于襄阳。死之日,家无余财,群妓合金葬之于南门外。”关于柳永的卒地祝穆显然弄错了,但其“死之日,家无余财”的记载,还是可信的。
    如果说,功名的失意和经济的窘迫,还只是作用于柳永行为选择的外部因素。那么,天生的浪漫气质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对市井音乐文学的深刻心理认同,则成为柳永与歌妓乐工合作的重要内在依据。早在少年时代,柳永就对市井文艺怀有浓厚的兴趣,据杨湜《古今词话》载:“宋无名氏《眉峰碧》词云:‘蹙损眉峰碧。纤手还重执。镇日相看未足时,忍便使鸳鸯只。薄暮投孤驿。风雨愁通夕。窗外芭蕉窗里人,分明叶上心头滴。’柳永少年读书时,遂以此词题壁,后悟作词章法。”从这首词的意境和风格来看,显然是首市井通俗词。那个时候柳永正在乡下读书,并未正面接触到市井文化,却有勇气把这种“不登大雅之堂”的市井歌词题写于壁,并且时常观摩。这只能归于他那浪漫的天赋。
    正是柳永这种浪漫天赋,让他对女性,尤其是那些美貌而工于诗词歌赋的歌妓们产生了好感,甚至是心理上的高度认同。事实上,唐宋士大夫们情感世界中有一个特殊而又十分突出的组成部分,就是“歌妓情结”,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唐宋词与歌妓的关系,是建立在词人与歌妓交往活动之上的。词人与歌妓本是处于两个不同阶层、不同地位的社会成员,各自有不同的活动领域。但唐宋歌妓制度使两者之间产生了紧密的联系。这种联系既体现在歌舞侑酒与填词听歌相辅相成的文化娱乐中,又体现在由此而形成的以爱恋为纽带的情感网络上。若前者为士大夫群体游妓蓄妓的主要活动形式,后者则是活动形式得以展开的内在动因。两者是互为表里,相互作用的。将两性风情导致的悲喜感悟置于争名竞利、建功立业之上,公然在创作中将风月艳情视为比功名利禄更有价值的人生追求,无论是柳永之前还是之后,都没有第二人。有学者认为在苏轼之前的词坛,多数的词作都是“男子而作闺音”,是因为将从政作诗与樽前填词看成是互不相关的两回事。所以词中的主体形象自然就要遮掩起自己本来的高贵面目,而以女儿身来表演。柳永则不然。他公然宣称“才子词人”的人生理想,他敢于写出自己的真实形象。“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羁旅途中的主人公自然是一个真实的柳永;“小楼深巷狂游遍”、“误入平康小巷”的又何尝不是一个真实的柳永?他通过词作反映他一生复杂的生活经历,毫不隐讳自己的真情实感,尤其是在男女之情方面的情恋流露。在柳词中,这种缠绵眷恋不是简单停留在肉体感官的抒写上,而是超越这一俚词表达情爱的俗套,将男情女爱作为生存关怀的终极意象,视作与功名利禄具有同等甚至更高存在价值的人生慰籍。柳永的这种“泛爱”观念,是对传统观念中忠贞不渝的古典浪漫和以女性为玩物的所谓“泛爱”观念的颠覆。由于奴隶制和封建制中国一直实行一夫多妻制,所以后一种观念尤为普遍。在屈原笔下,女性是政治抒情诗里的符号;曹植诗中的女性用于政治比兴;李白的“携妓载酒泛中流”则不过是诗歌画面的点缀罢了。白居易情爱故事中的女性更是抽象的形象。在前代文人心中,政治是中心。而在柳永看来,爱情才是他人生的永恒和第一主题。柳永的泛爱观和后期的歌妓词开始具备现代人文主义的因素。在柳永之前,对女性尤其是风尘女子持平等态度的极为罕见。唯有柳永在他后期的歌妓词中毫不隐晦的表达出他对歌妓们的同情、爱慕,甚至是理解。
    宋代歌妓实际上是最不幸的一个群体。虽然她们之中也有一些深受宫廷、官府或主家的宠幸,生活优裕;有的还拥有私家财产,如北宋著名的李师师、崔念月,南宋名妓唐安安等,但毕竟是歌妓中的极少数。而无论她们是否受到宠幸,都没有摆脱被奴役被玩弄的“贱民”地位,即便是身处宫廷的乐工歌妓也不例外。在社会地位上,各类歌妓都身处“奴婢贱人”之列,都受到唐宋两代“奴婢贱人,律比畜产”的法律制约,毫无人身自由可言。因此她们只是一种特殊的财产,常被主人买卖,或作为一种特殊的礼品,赠送他人。柳永在早期的歌妓词中是把歌妓当做一种“玩物”的,这是当时时代的异化,是对被侮辱和被损害的歌妓的歪曲。这是柳永歌妓词中的糟粕,是“恶”的一面。
    在这里,我们主要讨论的是柳永后期的歌妓词。
    柳永对歌妓的态度的根本转变是在他遭遇到人生道路上的重大挫折,受到上流社会的訾议和讪谤之后。即他生活和创作的后期。在柳永晚年的一首《思归乐》里,他写道:“天幕清和堪宴聚。想得尽、高阳俦侣。皓齿善歌长袖舞。渐引入、醉乡深处。 晚岁光阴能几许。这巧宦、不须多取。共君事把酒听杜宇。解再三、劝人归去。”这里“解再三,劝人归去”的并非以往人们仰慕的山水田园、丛林草野,而是“兰堂夜烛”、“醉乡深处”的笙歌罗绮。在这里,柳永一而再,再而三地将男女欢恋缱绻与仕途上追名逐利形成强烈对比,在对比中决然地表示出了男情女爱重于名利功业的人生价值观。这种人生价值取向越到柳永的晚年表现得越强烈。在山一程水一程的游宦奔波中,柳永深切地感受到时空变易之无情,感悟到人生的局促和微渺。虽然柳永不是一个遗世独立的人,而且一生也在名利场上浮沉。在柳永另一名作《八声甘州》里,大家都注意到柳永在词中将“何事苦淹留”的郁闷和“想佳人”的苦痛相思揉合在一起。柳永在这苦痛复杂的揉合之中,实际上寓示着自己的身心抉择:在这倚栏杆处,无语之际,凝愁之间,惟有“佳人”占据着他的视觉中心、情怀深处。柳永开始反思自己,反思人生,形成了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至关重要的忧患意识。这种忧患意识,使他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自己的价值,自己的人格和尊严。同时,也使他由此而正确地认识他人,观照他人。上流社会堵塞了他的仕途之路,他只好再次回到秦楼楚馆中来。他的命运和那些被侮辱和损害的歌妓命运是相通的。在这类词里,柳永是以“友人”的身份出现的。无颐指之气,有亲切之态,坦然、平等、殷勤地与歌妓交往,为歌妓谱新曲,为歌妓唱赞歌,用自己的词作与真诚赢得了歌妓的青睐。在这里,“才子”与“佳人”的地位平等。他们相知、相恋、相思、深情缱绻,惺惺相惜,把对方当作知己,当作自己心灵休憩的港湾。柳永用他的词,更用他的心深入细致地体察青楼女子的微妙心理,表达她们那扣人心弦的人格追求,向欣赏者展示了市井狭邪生活中最真实的一角。他以一种平等的身份和歌妓交朋友:

    玉肌琼艳新妆饰。好壮观歌席。潘妃宝钏,阿娇金屋,应也消得。 属和新词多俊格。敢共我勍敌。恨少年、枉费疏狂,不早与伊相识。(《惜春郎》)
    有美瑶卿能染翰。千里寄、小诗长简。想初襞苔笺,旋挥翠管红窗畔。渐玉箸、银钩满。 锦囊收,犀轴卷。常珍重、小斋吟玩。更宝若珠玑,置之怀袖时时看。似频见、千娇面。(《凤衔杯》)


 



哲学网编辑部 未经授权禁止复制或建立镜像
地址:上海市虹梅南路5800号2座416室 邮编:200241
ICP证号:晋ICP备 05006844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