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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多时贤 事多近代——《虞初新志》所表现的士人心态及其文化意
来源:  作者:刘和文  点击:次  时间:2001-08-28 00:00于哲学网发表

 


        二
    《虞初新志》能成功地表现当时士人心态并非偶然,有着丰富的文化意蕴。我们将其置于中国传统文化与清初文化的纵横交错点上,从其文化心态入手去探索诠解其中所蕴含的文化意蕴,就会有新的体悟和发现。
    直抒胸臆,放性任情,张扬个人情感是其文化底蕴之一。《虞初新志》所展示的是一个斑斓多彩的情感世界。它以一代士人富有生命力的精神气象和审美情趣作为支撑依托,显示出特异的风韵和色彩。这里很少有对飘逸高寄、简淡玄远生命情趣的玩味,更多的是忧患意识浸染后的社会使命感、责任感的流露;这里很少再有如履薄冰、如临深渊、避害畏祸的惴惴不安,取而代之的是慷慨陈词,以不可一世的气魄评论国事,张扬灵知。
    言情,是明末清初士人的一大追求,从哲学到政治到文学,无不显示出言情的踪迹。这一时期的文人论述及文学创作也都以情为出发点,主张文学的命脉是情,文学的任务是抒情。万历名士吴从先说:“情也者,文之司命也”(《小窗艳记序》)。汤显祖则言:“世总为情,情生诗歌。”(注:汤显祖《耳伯麻姑游诗序》,徐朔方笺校《汤显祖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1110页。)此时的人们,情感至上。在尊情思潮影响之下,明末清初的文学园地里盛开出一朵朵闪耀真情的奇葩,诗文、小说的创作都以情感为纲。被张潮称为“一部悟书的《西游记》,一部怒书的《水浒传》,一部哀书的《金瓶梅》”,(注:张潮著,罗刚、张铁弓译注《幽梦影》,中央文献出版社2001年版,第6页,第85页。)以描写人物的情感见长,蕴含着作者的大悲大愤、大彻大悟的感情体验。这些作品不求藏之名山,经世致用,只为自由地抒发自己的喜乐哀怒之情,所以也不刻意追求内容的伦理与为文的哲理性,而是放性任情,恣意行文,直抒胸臆。
    主情的倡导者和实践者张潮,曾曰:“情之一字,所以维持一世界。”(注:张潮著,罗刚、张铁弓译注《幽梦影》,中央文献出版社2001年版,第6页,第85页。)《虞初新志》以文采风流为宗旨,特别关注爱情、豪侠、畸人、隐逸,意识形态领域有相对的自由,少一些拘束,多一些洒脱,作品中浸染着他的主情思想。首先,男女爱情是其要表现的性情之一。“红颜薄命,千古伤心”的小青,“合小青二字,乃情字耳”(张潮《小青传跋》),表现出青年男女对自由爱情的追求。《虞初新志》中的佳人与名士之间的关系,多涉及男女风情,给人以风流倜傥之感。比如柳如是与钱谦益:“柳既归守伯,相得欢甚,题花咏柳,殆无虚日。”(徐芳《柳夫人小传》)其中的名士痴于情,深于情。董小宛殁后,“辟疆哭之曰:‘事不知姬死而吾死也!’千古神伤,实堪令奉倩、安仁阁笔也。”(张明弼《冒姬董小宛传》)张灵因思念天各一方的崔莹,呕血不止,三日后去世(黄周星《补张灵、崔莹合传》)。太恨生因情痴而得心疾(徐瑶《太恨生传》)。足见士人们对感情的忠贞和痴情。
    其次,诸作者喜以名士自居,流连声色,欣赏畸人,豪纵倜傥,不为时俗所牵。他们对下层社会的畸人兴趣极浓,如对《鲁颠传》中的鲁颠,突出了其异端畸行。他“悬足架上,垂首卧”,世人以为怪异,而在作者眼中却是超凡脱俗的奇人。《刘酒传》中刘酒之嗜酒,“其名酒,其款酒,其死亦酒”,凸显其嗜酒之性。张潮的这种适世娱世之情还表现在对艺人及其技艺的大力张扬上,如柳敬亭的“滑稽善谈,风生四座”;汤琵琶所弹琵琶,“百虫之号,一草一木之吟,靡不于其声中传之”。由此可见,《虞初新志》所道“甘食悦色人情”,所谈“嗜好之性,皆出自然”,表达了张潮“聊抒兴趣,既自怡悦”(张潮《孙文正黄石斋两逸事跋》)之情。
    性好幽奇,搜神记异,喜人谈鬼,以抒发内心积郁和苦闷是其文化底蕴之一。好奇尚异是我国古典小说创作的一大美学特点。仅从《列异传》(曹丕)、《搜神记》(干宝)、《异苑》(刘敬叔)、《玄怪录》(牛僧孺)和《传奇》(裴櫆)等书名中,可以窥见这种艺术风尚的由来已久,实已成为中国古典文学重要的民族特色。因此,在文学批评史上,形成了一种尚奇的艺术观。
    清王朝中央政权逐渐巩固,加强了对文人言论自由的控制,于是一些作家乃通过搜神谈鬼以抒发内心的积郁和苦闷。宋起凤于“隆替变革之故,稔熟见闻”,乃撰作《稗说》,“聊以排除客游穷愁之感”。(注:宋起凤《稗说》,江苏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页。)当时迷信鬼神的风气盛行,社会上流行着形形色色的鬼狐神怪故事。与时代的文学风气桴鼓相应,文人喜搜神记异,任诞矜奇。如蒲松龄说他“雅爱搜神”,“喜人谈鬼”(注:蒲松龄《聊斋志异自序》,路大荒整理《蒲松龄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58页。);东轩主人说他“闲居多暇”,“辄求异闻,以资嗢噱”(注:东轩主人《述异记自序》,《述异记》,《说铃后集》本。);周中孚《郑堂读书记》说钮琇“喜谈神怪,以征其诡”(注:周中孚《郑堂读书记》,商务书馆1959年版,第1319页。)。正如鲁迅先生所言:“文人虽素与小说无缘者,亦每为异人侠客童奴以至虎狗虫蚁作传,置之集中。盖传奇风韵,明末实弥漫天下,至易代不改也。”(注: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146页。)
    张潮亦是“尚奇”者,在《虞初新志凡例》中曰:“性好幽奇,衷多感愤。故神仙英杰,寓意《四怀》;外史奇文,写心一启(予向有才子、佳人、英雄、神仙《四怀诗》及《征选外史启》)。生平罕逢秘本,不惮假抄;偶尔得遇异书,辄为求购。”他认为“离奇诡异”之文,方能“引人着胜”。曾曰:
    ……况天壤间浩气卷舒,鼓荡激薄,变态万状。一切荒诞奇僻,可喜可愕,可歌可泣之事,古之所有,不必今之所无;古之所无,忽为今之所有,固不仅飞仙盗侠,牛鬼蛇神,如《夷坚》、《艳异》所载者为奇矣。
    借“才子、佳人、英雄、神仙”等“幽奇”题材写“感愤”,这是张潮的重“奇”思想的表现。《虞初新志》选材原则是“表彰轶事,传布奇文”,写豪侠、写异士、写小民,以“奇”作为他们的共同点。张潮的篇末评语一再对此加以强调,如:“叙次生动,觉人奇情跃然纸上。”(《徐霞客传跋》)“古今盲而能文者,自左卜以下,推吾家张籍,今得此公,亦不寂寞矣。然诸人仅工诗文,而此公复能书,则尤奇也。”(《盛此公传跋》)“吾乡有此异人,大是为新安生色,而文之夭矫奇恣,尤堪与汪十四相副也。”(《汪十四传跋》)
    为了突出其猎“奇”的思想,抒发其愤懑,张潮强调以“核”来增强感情的真挚。《虞初新志自序》提出“事奇而核”。“核”即真实,多是指事物的实际存在性兼有按照事物本来面目予以反映的意思:“诚所谓古有而今不必无,竟为事之所有者。”愈“奇”之事,愈需要“核”之理,“读之令人无端而喜,无端而愕,无端而欲歌欲泣”。如《奇女子传》写某女子被兵卒王某掳去他乡为妾,该女子后待王某从军远行时,设计逃归故里,奇计奇行,却合情合理,故深得张潮赞许而称之为“妙”。凡此可见,张潮面对着令人失望,无法立足的社会现实,借助“一切荒诞奇僻”之事,“纵横俯仰,开拓心胸”,表达了他对人生真谛的睿智深刻思考,对实现理想精神的热切希冀,对至真至美人生自由境界的执着追求。其中所孕含的丰富文化意蕴,至今仍值得人们去深思体味。
    呼唤豪侠精神,以侠气染荡末世之邪恶,洗刷儒生之酸气,补偿文人之心理,这是其文化意蕴之一。《虞初新志》所展示的时代现象是:整个官场是“凡清官都犯事,凡污吏尽升迁”的黑白颠倒,整个社会是“流贼徒蜀败奔”;“张献中屠戮楚中,麻城人为贼所杀,魂走川中”,动荡不安;人们的心态是对金钱趋之若鹜,对道德弃若敝屣的末世心态。士人无力挽救这个“猫鼠同眠”的时代,对统治者也没多少奢望,只希冀仗剑豪侠的侠士来惩恶扬善,匡正扶弱。正如张潮所说的:“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间大不平,非剑不能消之。”(《幽梦影》)“有剑须挂烈士鞴,不平肯为人间留。”(注:张潮《杂兴》,转引自潘承玉《张潮:从历史尘封中披帷重出的一代诗坛怪杰》,《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1期。)
    “侠”的概念,古已有之,它最早见于战国时期《韩非子·五蠹》中:“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注:李诚、勾承益译注《〈韩非子〉白话今译》,中国书店1994年版,第644页。)敢以高超的武艺触犯国家的禁令,其行为不受王法的约束,谓之侠。“侠”的出现与“儒生”相对,以武勇雄豪为特征,有英雄之气,可补儒生之不足。豪侠,这一类人多出身于下层贫民,家无恒产,性爱行侠,日常行事多有义举,成为处于困境中人们的精神支柱。在传统文化中,侠士受到历代文人乃至大众的褒扬,特别是到了“纲纪废弛”的封建末世,侠士的活动舞台更广阔了,重要性也增加了,时代在迫切呼唤侠士出来主持公道。正如柳亚子诗所云:“乱世天教重侠游”。(注:柳亚子《题钱剑秋〈秋灯剑影图〉》,中国革命博物馆编《磨剑室诗词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218页。)有鉴于此,张潮适应时代的呼唤,满足大众心理,独具匠心地塑造了一批侠士典型。《虞初新志》中除了“有燕赵之风”的汪十四之外,其中的艺人、佳人、小民、异士都具有豪侠之气,如著名艺人柳敬亭“为人排患解纷率类此,亡散累千金,再贫困而意气自如”;不以“奇技淫巧以悦贼”的武风子;“尚侠轻财,急人困”的高昽;就连其中的妓女也充满着侠气,如江南名妓李香,侠而慧,知书达理,不阿权贵,感情专一,对东林党深恶痛绝,对民族事业却是一番豪情。侠士成为当时人们心目中能迅速扫清社会恶势力的一个有力依靠,想凭借他们涤荡社会之阴霾,冲洗儒生之酸腐,强壮民族之精神,一吐积郁在文人大众心头的抑郁不平之气。
    从中国古代文人追求的人生境界来说,儒生之书与侠士之剑能互补统一,方为佳境。张潮的人生理想境界亦如此,从气质禀赋来看,他身上不乏豪气爽朗的风采。如其《四怀诗》所吟:“我所怀兮在英雄,豪侠慷慨气贯虹。秋郊击剑报知己,挥金那顾家计穷。奈何我生交不获,生生块垒凭谁释?不及生当中古时,椎埋屠狗皆堪容。”(注:张潮《杂兴》,转引自潘承玉《张潮:从历史尘封中披帷重出的一代诗坛怪杰》,《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1期。)张潮所尚“侠”的实际内涵显现出十分明显的市民文化气息,在他心目中“侠”成为一个见义勇为、扶危济困的基本市民道德理念的载体,具有普遍性与平民化的鲜明特点。《虞初新志》中豪侠、隐逸,畛域不甚分明:或由侠而隐,或亦隐亦侠。隐居是性情激烈的一种表示,为世俗所激,不愿同流合污,这就通于侠了,如花隐道人,“慕朱家、郭解为人,尚侠轻财,急人困”。这既是一种人格力量的凝聚,一种豪侠精神的象征,一种文化传统的载体,又是由“纲纪废弛”的污浊尘世到不受王法束缚的世外桃源的过渡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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