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由于鲁迅的博学多才,见闻宽广,作品中通过主人公的妄想思维,引用了很多“人吃人或接近于人吃人”的人世行为。其中有的来自于民间迷信,有的来自于世俗传闻,例如“用人血馒头治病”、“狼子村的村民吃了大恶人的心肝”之类;其中大多数则来自于古书中“易子而食”,“割股奉亲”的记载。这使主人公的妄想思维,似乎接近于现实生活(这在现代医学上称作为“现实性妄想思维”),从而极大地增加了作品的真实性和可信性。此外,作品的环境描写中,如“今天全没月光,我知道不妙”、“黑漆漆的,不知是日是夜。赵家的狗又叫起来了”等等,以此烘托主人公的心理状态,有多么的情景交融,精彩纷呈。再加作品的语言非常简洁生动,运用如是,极富幽默感,用以描绘主人公的病态心理和周围人们对他的态度,着笔虽然不多,无论是主人公或其他各色人等,人物形象却全都神形毕现,跃然纸上——如见其身,如闻其声,如临其境。
上述种种,无不丰富了作品的艺术欣赏趣味和审美价值,并以此完成了作者所要表现的思想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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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如《阿Q正传》,又有另一番艺术特色。鲁迅用他特有的游戏笔墨(这从作品一开头讲述“正传”一词的来历时就可以感受到),塑造了阿Q这么一个既可怜,又可笑,更令人同情的旧农村雇农形象。作品中处处用讲笑话似的讽刺笔调,描绘了阿Q的种种所作所为和性格特征,但处处让读者在酸心的苦笑中发人深思。所谓的“国民劣根性”,决不是一个离开了艺术形象的空洞概念,而是通过阿Q这个非凡生动的文学典型形象,以及有关的社会背景、故事情节和特色鲜明的细节描写,才得以呈现在读者面前的。这与《孔乙己》《风波》都有异曲同工之妙。至于《社戏》《故乡》《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阿长与〈山海经〉》等等,就不能不说,全都表现了鲁迅对人间真情的期盼和向往,极富浪漫主义的美好情怀。尤其是《社戏》,描绘的江南农村风光,描绘作者和农村小伙伴们月夜驾船去看社戏的欢快情景,他们之间天真纯朴的友谊,以及农村孩子热情、爽直的性格,都跃然纸上,如诗如画,令人心想神往。其中如孩子们看戏时最讨厌“只唱不做的老旦”而特别爱看“能连翻八十四个筋斗的铁头老生”,以及孩子们在归途中抢着“偷摘”自家田里的蚕豆等细节,描绘孩子们天真、无私的心理状态,简直已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其生活气息之浓,人物形象之鲜明,景物描写之富有诗意,艺术审美内容之深厚,令人击节叹赏,堪称绝世佳作,非有切身感受和洞察世情的能力,无法创作出如此高超的具有艺术欣赏趣味和审美价值的小说作品。然而,可能由于这类作品不像《狂人日记》《阿Q正传》那样可以用“一言以蔽之”的思想意义和思想价值加以赞扬,却常常未能引起某些评论家应有的重视。唯一例外的只是《故乡》,就因为那里面有一句“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由此可见,鲁迅小说和散文作品中的艺术欣赏趣味和审美价值,多么值得我们奉为典范,认真加以研读。我以为,鲁迅作品中所以能达到如此高超的艺术成就和审美境地,这是由他的语言功力、幽默感、洞察力、艺术表现力,以及文化素养、人文关怀精神和先进思想观念所综合组成的,缺一不可,值得我们学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