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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寻常实奇崛(1)-文化研究
来源:  作者:陈超  点击:次  时间:2001-09-03 00:00于哲学网发表

    刘福君走上诗坛已有十余年了。他刚出道时,正是诗坛上争强斗狠立派归宗比谁更“先锋”的年代。那时,在许多诗人眼里,“先锋”有两种含义,一是表面修辞效果的晦涩,似乎谁的语言越叠床架屋越绕脖子,谁越先锋;二是题材上的比“大胆”,似乎谁越乖戾越违背人之常情,谁越先锋。在此,先锋竟成了某种降格以求的“捷径”。在这种表演式的竞技情势下,源于日常经验和本真心枢的诗歌自然就受到了遮蔽。
  刘福君是有智慧有定力的诗人。在我印象中,他外形高大孔武,内心却颇为纤敏。其实当时他不是不了解如上的“捷径”,但从未跟风仿效。在这个古老燕山草民后代的心中,诗歌源于诚朴的心灵和自己熟悉的日常生活;而对诗歌的衡估标准,是既古老却又弥新的综合标准,“诗者,吟咏情性也”,故内容和形式不容分开——让火焰的“形体”和“热能”同时到场。特别是新世纪以来,他不断精进,已形成自己特殊的诗歌话语方式,即通过细节来真切显现心灵的纹理,诗歌语境要能在轻逸和透明中发散丰厚的生命意味。我看到,诗人沉潜于对心灵和艺术的双重信义承诺,踏实而勤谨地写作,近年来发表了大量引人注目的作品,走出了真正属于自己的诗歌道路。
  新近出版的《母亲》,是刘福君从自己大量诗作中按题材类别精选的一部诗集,这部诗集更为显豁地呈现了诗人的创作个性。歌颂母亲,眷念母爱,本是诗人们常常触及的题材,但正因这个题材和情感的共识性,才使诗人真正面对着艺术创造力的难题。如何在共识中写出个人化的会心?如何在庞大的“公分母”中最终不被“约分”?如何在普泛而浓密的抒情云层中,划出个人话语的闪电?这对诗人来说的确是一个严重的考验。读过这部诗集,我认为刘福君不但在“说什么”上颇具“别材”,而且在“怎么说”上也深富“别趣”。诗人经受住了情思与技艺的双重考验,他不仅对得起“母亲”这个严肃而深挚的题材,更对得起“诗本身”的艺术尊严。
  这部诗集既是由一首首诗的珍珠串连而成,同时更可视为一个连贯的整体。我们知道,以整部诗集,集中去处理对母亲的情感,难免会形成自我蹈袭,但可喜的是,刘福君的诗却不给人以重复之感。我想,其中的奥秘之一是,诗人精当地把握了抒情与叙述的关系。特别是诗中独特的叙述成分,是无法模仿的,使得刘福君的文本表达了公共经验中个人的特殊性,而非个人特殊性之外的公共经验。我们见过不少诗人写的有关母亲的抒情诗,它们的情感无疑是真实的,但它们很难打动我们,因为它们太肤廓不切,使诗之为诗的劲道在公共化的情感表达中被“蒸发”掉了。诗之为诗,应将真情固置于具体的、个别的细节,使之获得更集中、更强烈的“目击感”并直指人心。这样的诗应是可以触摸的晶体,而不是不见形迹的情感气流。刘福君的诗饱含真情,但并没有陷入无谓的滥情和易感,他采取的是叙述——细节化的抒情方式,使这些择取于日常生活的本真细节,在瞬间突入了我们的眼眸和灵魂。
  ——比如,写老母亲对子女的慈爱,抓住了她每天只看子女所在之处的天气预报,倒车镜中久立的身影来呈现;写母亲的大度和宽怀,则以对挑剔婆母的忍让和对恶人崔喜的祭奠来表达;写贫寒的母亲心怀憧憬,为后代能读书而点滴攒钱以致无数个冬天穿不上棉袄;写母亲的善待生命,不仅以人、还以其对小青虫、花喜鹊、小猫、小鸟的亲昵呵护为观照视点;写母亲的仁慈,是通过对乞丐刘肝儿和弱势者王保庆的悉心帮助的细节展现;写母亲对家国的挂怀,是经由她对电视转播中的姚明、吴仪的赞叹和惦念折射出来;而写儿子对母亲的爱,则通过为母亲洗脚、设置特殊的手机铃声、准备“永远的家”体现……如此等等(其中每件事为一首诗,此处诗题从略),诗人随其所见指点成诗,融抒情于叙述又何其深挚绵邈。这些“本事”意义上的细节是寻常的,但诗人却带领我们洞开了寻常中的奇崛之隅,并让这些具体、鲜润的叙述细节,浸渍了诗歌的情感,并深深捺入了读者的心灵。诗人没有以笼统的抒情去藻饰母亲,他如其所是地呈现它们,反而在叙述中成功地运载了丰盈的情感。诗人精敏地把握了叙情与叙述的关系,他勘探、提炼、剔抉着一个个叙述性的细节,使它发光,使它鸣响,使它结晶,最终是“爽籁发而清风生”,让诗与真在瞬间互赠了生活和艺术的魅力。
  与诗人恰当地处理好抒情与叙述的关系相应,刘福君还精敏地把握了诗歌中的轻与重,小与大,具象与抽象的关系。好的诗歌无疑应有质实的精神重量,但从诗的本体依据上看,诗歌毕竟是轻逸的生命灵韵或性情之光的飞翔。在许多时候,如何以轻御重,以小寓大,以具象含抽象,就成为对诗人诗艺和真诚的双重考验。艾兹拉·庞德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说,“技艺考验真诚。如果一件事没有用技艺去叙述,它的价值就比较差。”这里,真诚不仅指情感发生学,更主要是指诗歌完成以后的审美成色——如果没有诗的技艺,很可能你情感的真诚就要打很大折扣。我们眼见着不少的诗人,由于缺乏技艺的自觉,而把真实的情感活活写“假”了。刘福君的诗歌写作,体现了“小就是大,少就是多”的诗艺原则,在此,诗歌之大,不是指题材体积、语境幅度的庞大,而是敏悟力的强大,发散力的广大。
  限于篇幅,且以《母亲的上午》为例:
  上午十点/大地一片安静/阳光把露珠提升到天空//母亲走出老屋/看看远方/远方山脉起伏/她/不推也不敲/而是慢慢地拿开柴门/左手拎着荆条篮/右手一根一根地摘着/篱笆上的豆角/一条青虫爬在豆角的尖上/她小心地捏起来/弯着老腰把它轻轻放在地上/看它/欢快地爬向大地的深处//知了在树上歌唱/阳光在母亲身边一根根生长/天地间生命拥挤/可在母亲眼里/没有什么不是生命/看风中弯折的草/母亲说/那是给大地磕头呢
  在这首诗里,小与大,轻与重,具象与抽象,几组对应关系都奇妙地发生着彼此的激活、接引和转化。诗中吟述了母亲的上午,庸常得不能再庸常,她去篱笆上摘豆角,发现一只小青虫。她小心捏起它,弯腰把它轻轻放在地上,看着它欢快地爬向大地深处。这个小小的日常情境,在诗人笔下却具有了令人心灵震动的力量。一条青虫是“小”的,但折射出母亲的良善之心却是大的;一件日常本事是“轻”的,但母亲对生命的呵护却是重的。诗人的母亲只是个不识字的农妇,她不懂得什么高言大智,但她发乎淳朴心灵的良善,却于波澜不惊中直接抵达了尘世中“众生平等”的极致。诗人这里提炼出的小与轻,均以其超量的敏悟,令人深切地叹息,并久久徜徉低回。这首诗还同时呈现了具象和抽象,或曰“具象中的抽象”品质。诗人最后写道,“天地间生命拥挤/可在母亲眼里/没有什么不是生命/看风中弯折的草/母亲说/那是给大地磕头呢”。面对这样的结尾,我想到了杜甫所说的“篇终接混茫”。诗人经由一个具体的小叙述,最终达致抽象的生命哲思,这里有对生命的赞叹、眷念、感恩、担待、悲悯、护持……如此等等。“青青细草,尽是法身”,这法身不是别的,而是一颗诚朴、善良的人心,是原生态深藏之下的良知的力量。在《母亲的格言》《高速路边的母亲》《母亲善良的欺骗》《母亲的发现》《母亲的目光》《山桃花的对面住着妈妈》《菊花豹对咱家有恩》《其实,母亲也是诗人》《听母亲唱歌》等诗中,均不乏小与大、轻与重、具象与抽象的化若无痕的融合,在真切具体中却富含了别样的遥襟甫畅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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