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轮到我时,我看见有人不仅带书来,还带了旧报纸和旧杂志让希尼签字。有的旧报纸上,还有希尼的照片。他们把书和报纸的来龙去脉,讲给希尼听,希尼往往会听得哈哈笑起来。不知何时,不远的酒吧前站出来一个喝醉的男人,不停吆喝希尼的名字,说他认得希尼,讥讽希尼装深沉,谁不知道谁,你希尼和大家一样,是冲着钱来的。后来,他嚷嚷得太吵闹了,影响读者和希尼的交谈,有人拉过来一个广告牌,挡在了中间,这下签字活动才安静一些了。我问周围的人,怎么没有人把醉汉拉走?她们笑笑,说:这是他的自由,也许他就喜欢这样和诗人交流吧。是吗?……我还想说什么,可轮到我了,我上前问了希尼好,拿出写好名字的纸,连书一起交给他。因为我站在相反的位置,看见希尼笔下多出许多字来,以为把我的名字拼写错了。得到签名再看,原来多写了几个字:苏福忠——我们来自中国的朋友,谢默斯·希尼,4.iv.08.
我把书装进书包,看了看手表,已经夜里十点多了,估计希尼完成签字,至少十点半钟。七点半开始的诗歌朗诵会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结束,接下来便是签字活动,这意味着希尼已经和读者交流并签字近两个小时了。近两个小时里,他不只是签字,还要说话,要回忆,还要微笑。但是他知道,他需要读者。没有读者,别说诗歌,任何文学形式都会消失。什么叫珍惜?什么叫坚守?什么叫尊重?什么叫自重?如果我参加讨论会和朗诵会还不是十分明白,这个签字的场面倒是让我明白了一切。
DAAT列车在行进,我有点困意,但不能放任,因为登莱尔站离我住所的大运河码头站,只有七八站十多分钟的路。为了解困,我打起困顿的目光搜寻车厢。车厢里真可谓人烟稀少,只有三四个人。可能爱尔兰身高马大的人居多,座与座之间间隔很大,座位的后背很高。我收回目光的时候,看见我对面的座位后背上面,有一张广告牌,上面的文字稀稀拉拉。仔细看去,上面写了“诗之角”,下面原是一首诗:
树
我父亲栽下树
我从他的花园拿起板斧
一根一根枝桠
我把树来砍伐
并且收集起
无数的木屑
点燃夜间的火
却只为我保存灰烬
诗人名叫戴尔吉特·纳格拉,伦敦来的年轻诗人,虽然已经得过几项奖,但是还算不上名人。但这首诗,我反复咀嚼几遍,感觉很有味道。假如真有那么一天,世界的文学像砍掉的树枝一样在渐渐地边缘化,在人类漫长的历史进程中,点亮了人类黑暗的夜间,最后变成了灰烬,那么我毫不怀疑,最后守住灰烬的人,一定是都柏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