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办洋务企事业,“上受制于腐败之清廷,中受制于保守之同僚,下受制于愚昧之国人”(转引自李守孔:《李鸿章》传。)。每倡导一洋务事业,都遭到顽固派的阻挠、攻击、“不能尽行其志”(梁启超:《饮冰室文集·专集》三,《李鸿章》。)。如修筑铁路问题,早在1863年冬,李鸿章率淮军攻克太平军占领地苏州时,就有英美侨商联名请求李修筑上海至苏州间的铁路,但因畏惧顽固派攻诋而未敢接受。1874年李鸿章向总理衙门大臣、恭亲王奕䜣正式提出建清江浦至北京铁路,恭王表示赞同,但不敢上陈,谓“两宫亦不能定此大计”,从此绝口不谈。1881年,李鸿章支持刘铭传的“暂借洋债”修筑南北四干道的主张,一时舆论嚣然,翰林院侍读学士张家骧、大理寺少卿王家璧反对尤烈。王在奏议中痛反李鸿章是“变法改制”、骂他是“跋扈不臣,俨然帝制”、“是假外援以窥神器”(《李鸿章年谱》,1881年,3、4条。)。把篡权夺帝位的重鼎压在李鸿章的头上,致使李不敢入奏,内地修铁路计划未能实现。李鸿章也只能凄凄悲鸣:“都中群议,无能谋及远大,但以内轻外患为患,日鳃鳃然欲收将帅疆吏之权,又仅挑剔细故,专采谬悠无根之浮言。”(《李文忠公全集》,海军函稿卷三。)他认为天下事无不误于互相牵制,并表示“鸿章生平不能空言高论,只知以实心办实事”。为了开平煤矿运煤的需要,他奏准修筑自唐山煤井至胥各庄一条全长20里的运煤铁路,这是近代中国修成的第一条铁路,后延修65里至阎庄,1888年修至天津。同年又建议由海军衙门奏准修筑津通铁路,从此开创了中国近代自修铁路计划之始。
李鸿章是中国近代化海防事业的创始人之一。他以在清廷的特殊权位,使其所控制的北洋海军得到了良好的近代化装备和扩展。在“为北洋捍门户,为京师固根本”的思想指导下,依靠向德、英等国购进铁甲、巡洋舰及大小船支;又从闽沪厂调进自造轮船,编组成拥有各种舰艇25艘的北洋舰队,并先后在大沽、旅顺口、威海卫等建筑船坞,“其规模闳阔,实为中国坞澳之冠”(薛福成:《出使英、法、意、比四国日记》卷四。)。在旅顺口、大连湾、威海卫修筑的各炮台“相为犄角,锁钥谨严”,获得了“东海屏藩”之誉。所以李鸿章在巡阅海军事竣折中,心满意足的吹嘘就渤海门户而论,已有深固不摇之势”80年代后期,清朝统治集团内部矛盾斗争激烈,主持海军衙门的奕譞为满足慈禧太后享乐的需要,挪用海军军费修颐和园。户部尚书翁同禾“不能正言抗旨,撙节国用,以备不虞”,李鸿章也“未敢渎请”,还公然表示支持奕譞的作法,因而严重影响了海军的建设与扩展。清王朝统治者昧于形势,歌舞升平,尽情享乐,腐败已极,日本却极力遵循“强兵为富国之本”,“耀皇威于海外”的军国主义方针,积极扩军备战。作为统治者中较识时务的李鸿章是察觉到了的。当1891年翁同禾奏请南北洋购置外洋枪炮、船只、机器暂停两年时,李鸿章复奏就气愤的表示:“方蒙激励之恩,忽有汰除之令,惧非重海防,兴士气”(《洋务运动》丛刊(三)。)。他看出日本“狡焉思呈”的侵略野心,在奏折中忧心忡忡地说:“日本蕞尔小邦,犹能节省经费,岁添巨舰。中国自十四年北洋海军开办以后,迄今未添一船,……窃虑后难为继。”(《洋务运动》丛刊(三)。)形势的发展正如李鸿章所预料,因清朝统治者的腐败,中国海军建设止步不前,日本海军则由弱变强,发动侵华战争。由于李鸿章贪恋权位,忠诚地执行慈禧太后妥协投降的外交路线,避战保船,乞求帝国主义出面干涉之误,加之北洋海军自身的腐败因素,各省大吏又“徒知划疆自守”(转引自李守孔:《李鸿章》传。)的地域、派系之见等种种原因,致使北洋海军及所有海防设施也随甲午战争的失败而覆灭。李鸿章误国、卖国之罪是不可饶恕的,但不等于所创办的近代海军、工程功绩也随李鸿章的卖国之名而被唾弃。“作史者必须以公平之心行”(梁启超:《饮冰室文集·专集》三,《李鸿章》。)。李鸿章是生在不以个人意志为选择的时代与社会,他虽以封疆大吏辅佐清政权,又久居要津、柄持大权,但鉴于封建政体,慈禧太后专权,全国军旅皆腐败,各省大吏“徒知划疆自守”,立于他人背后“摭其短长以为快谈”(梁启超:《饮冰室文集·专集》三,《李鸿章》。),军政出于多门,洋务事业受多方掣肘,他也有“功计于预定而上不行,过出于难言而人不谅”(转引自李守孔:《李鸿章》传。)的苦衷。所办洋务事业,“不过勉强涂饰,虚有其表”(转引自李守孔:《李鸿章》传。)终被日寇的炮舰撞垮了。但应该承认的事实是,这些军事设施、海防工程、北洋海军在反击外来侵略者的“炮战”、“海战”、“陆战”中都发挥了近代化人才和武器的威力。
闭关自守的中国封建大门,被资本帝国主义的鸦片、炮舰撞开,他们对中国施行划分实力范围的殖民掠夺政策。为此,他们既要在自己的侵略势力范围内,输出一些在本国来说是落后了的,而对于被侵略的落后国家却又是先进的技术,以适应其掠夺的需要;又要在科技、资金、人才、资源、管理上控制中国近代化事业,阻碍它朝资本主义方向发展。李鸿章为主观因素及客观条件所限制,是不可能认清资本帝国主义的本质的。但他在当时极复杂的环境形势下,冲破重重阻力,在引进西方先进技术的同时,对资本主义侵略者还能保持一定的警惕。在人才、技术上力求摆脱外国人的控制。还在1865年他就说过:“机器制造一事,为今日御侮之资,自强之本”,学习西方要师其法而不必用其人”。创办江南制造局意在“取外人长技,以成中国之长技,不致见绌于相形,斯可有备而无患”。轮船招商局的商股股票,要求填写姓名、籍贯”以杜洋人借名”,股票“不准让与洋人”,以防范洋人对招商局的控制。设上海织布局,要求“以华棉织布,酌耗成本,抵敌洋产”(《洋务运动》丛刊(七)。)。这些措施反映了既要学习西方的长技,又体现维护企业独立自主的竞争意识。在修铁路问题上,他一方面支持刘铭传的引进外资修筑铁路的建议;另一方面又提出一些防范洋人控制铁路主权的措施,诸如规定“一切招工购料经理铁路事宜,由我自主,借债人不得过问”;“不准洋人附股”、“不得将铁路抵交洋人”;所借洋款“由国家指定日后所收铁路之利陆续分还”(《洋务运动》丛刊(六)。)。北洋海军的建设,主要依靠向英、德、法等国购买船舰、技术,聘请外国人训练军队。任教习的外国人还可“畀以提督衔”,但这种头衔”在吾国不过虚号崇优,非实职也”,“其职守在于备顾问”。还规定了在舰队任职的外国人,都是受雇于中国的雇员,“一切调度事宜,事权悉由中国主持。”(《洋务运动》丛刊(一)。)在当时中国处于救亡图存的时代,既依靠外国技术、人才建设近代海军、海防、铁路;又注意防范洋人渗透、控制。由于清廷的腐败无能,加之李鸿章自身的买办、封建意识,及能力所限、派系私利所为,这些规定多是“纸上谈兵”,不可能都兑现,但在字里行间,却仍可见到闪烁着追求自强、自立、维护主权和民族利益的爱国思想。
李鸿章在清王朝从“少年科弟、中年戎马、晚年洋务,一路扶摇,遭遇不为不幸。”正是这种根深蒂固的儒学思想,勋爵、疆吏的显荣权位,决定了他的反动本质,与封建统治相依为命的关系,障碍了他“结民心以战胜旧党”、“雷厉风行地改革庶政”朝资本主义转向。他举办洋务活动,是为了挽救风雨飘摇中的清朝封建政权;他勾结外国资本主义侵略势力,用引进的技术、军事工厂自造的、帝国主义提供的近代化枪炮、共同残酷地镇压了农民起义;又利用引进的先进技术、外资、人才举办国防、海防工业、交通运输等民用企业,试图抵御资本帝国主义军事、经济侵略。在不同程度上起了与外国资本主义争利、抗衡的作用,维护了清王朝的苟延残喘,这是李鸿章的本意。但正如恩格斯所说的,一个人的“行动的目的是预期的,但是行动实际产生的结果并不是预期的”。李鸿章所进行的洋务事业,实际上也产生了与李本来意愿完全相悖的结果。他没有想到引进的先进科学技术、近代教育会冲击封建传统的思想、文化、观念,破坏封建制度的根基;他没有料到倡办的练兵、制器、造船、开矿、铁路、邮电、办学等不仅增强了国防近代化以抵抗外侵的力量,增强了独立自主的竞争意识,而且随着先进生产力的引进、中国近代工业体系的建立,商品经济的发展,资本主义经济从封建政权里直接脱胎出来,产生了封建制度的掘墓人——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加速了封建专制制度的垮台和资本主义发展。这种符合人民的愿望、顺应历史潮流的进步,不是李鸿章的预期目的,但这些进步因素的萌发,又无不与李鸿章“超卓之眼孔”、思想、行动紧密相联系。既然洋务运动的潮流冲开了中国近代化的“闸门”,那么作为与洋务运动相始终的首领人物之一的李鸿章,也自应是这一近代化事业的开拓者,顺应历史发展的进步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