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说,真正的自然科学只是从15世纪下半叶才开始。它的特点,就是把自然界分解为各个部分,把各种自然过程和自然对象分成一定的门类,对有机体的内部按其多种多样的解剖形态进行研究。 后来,培根和洛克将这种方法移植到哲学当中,从而造成了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 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有其优点。对此,恩格斯作了很充分的揭示。不过,这种思维方式的缺点也很明显。最大的缺点,就是把事物与概念,看作是孤立的、应当逐个地和分别地加以考察的、固定的、僵硬的、一成不变的研究对象。一句话,它“撇开宏大的总的联系”,忽视或掩盖了“现象的总画面的一般性质”。 从晚清开始,随着西学强势地位的不断提升,中国文化与中国学术便被逐渐放置在了这个被恩格斯犀利解剖过的形而上学的思维框架之内。不但被放置在了这一框架之内,而且还将其制度化,以立法的形式为学问定制出一套严格精细的“学术格律”。 这是一个两难的事情,谈不上幸或不幸。学术要进步,就必须得走这一步。可一旦走出这一步,又必然深受其累。 在《学术与制度》中, 一般讲,传统史学史研究多将视角集中在史家与史书上。上世纪80年代,近代史学史研究勃兴,学者们开始注重从思潮、范畴或学派的视角建构百年史学。 某些结论,可称具眼。比如上世纪30年代郭沫若对胡适的批评,作者认为乃是胡适地位下降、史学由“考证”过渡到“综合”、“方法意识蜕变”的表征(第253页)。这一结论,我以为远较纠缠于人事及学派纠葛来得深刻。大体看,作者的大部分结论都很平实,能够让人接受。 不过,有些看法似乎还可深入讨论。例如作者认为,民国以来史学界普遍缺乏公评机制,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没有建立起一套超然客观的书评制度(第307页)。我倒觉得,超然客观的书评制度恐怕永远也建立不起来。而且,书评是否有必要成为制度,也值得商讨。另一方面,但凡书评,大概都无从完全离弃超然客观性,因为它自有其内在的机制或制度,总要找出某些客观的依据。不但书评,我想任何文体都不能例外。 汪荣宝所著《京师译学馆本朝史讲义》(后更名为《学部审定中学中国历史教科书·本朝史》),是晚清民初的一部名著。 朱希祖对五四时期的史学转型发挥过重要作用。 总的来看, 我认为,现代学科体制的转型促进了中国学术进步。这应当是我们立论的前提。但是,转型所带来的弊端,也确实不可小视。我们看钱锺书的小说《围城》,内中人物李梅亭的随身法宝,就是一个带小抽屉的卡片箱子。这是一个颇具象征意味的情节安排。应当说,这只带抽屉的卡片箱子,正是恩格斯所揭露的形而上学思维方式的集中体现。 对这种所谓的“西洋科学方法”,通识学人大都深恶痛绝。钱锺书就曾讽刺说,把抽屉来代替头脑,久而久之,习而俱化,头脑就会有点木木然接近抽屉的质料。他并进一步挖苦说:“大著作有时全不需要好头脑,只需要好屁股,……只要有坐性,《水浒传》或《红楼梦》的人名引得总可以不费心编成的。这是西洋科学方法,更是20世纪学问工具。” 当然,我们不能完全否认类书乃至兔园册子的正面作用。我们应当警惕的是它所带来的弊端。事实上,许多学人确实已经到了尽看卡片不看书、甚至一味在电脑上下载的地步。这种情况一旦被包装上科学的外衣,就像钱锺书所说,“好像学问的捷径,在乎书背后的引得,若从前面正文看起,反见得迂远了”,后果相当可怕。 不过,这大概又是学术发展乃至整个人类思维都无法避开的定式。钱锺书虽然对此很不以为然,可他也说过:“由于人类生命和智力的严峻局限,我们为方便起见,只能把研究领域圈得愈来愈窄,把专门学科分得愈来愈细。此外没有办法。所以,成为某一门学问的专家,虽在主观上是得意的事,而在客观上是不得已的事。”他还说,“人类最初把自己沁透了世界,把心钻进了物,建设了范畴概念;这许多概念慢慢地变硬变定,失掉本来的人性,仿佛鱼化了石。到自然科学发达,思想家把初民的认识方法翻了过来,把物来统制心,把鱼化石的科学概念来压塞养鱼的活水。”是的,这很无奈。 看来,在走向形而上学的过程中,如何才能作茧不自缚、作法不自毙,还需要深入进行研讨,其中当然 《学术与制度——学科体制与现代中国史学的建立》,刘龙心著,新星出版社2007年8月第一版,32.00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