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正兄出版过三本鲁迅传记:1956年的《鲁迅传略》,1982年修订版的《鲁迅传略》和2007年的《一个人的呐喊》(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这三本传记我都读过。他自己对第一本鲁迅传记很不满意:“粗疏肤浅,自 不待言。特别是书中绝无自己的见解,完全是人云亦云。”第二本是他参加《鲁迅全集》编注工作后写的,虽说是“修订”,与第一本已有很大的不同,材料丰富多了。虽已有了自己的见解,但并不多。第三本则与前两本完全不同,不是前两本的修订,而是一本材料丰富、有真知灼见的新著作,帮我解决了心中早已存在但却无人可问的疑惑。 鲁迅与创造社的关系原来不错。1928年创造社筹划发行《创造周报》的时候,鲁迅列名编委。但一个月之后,创造社成员冯乃超在《艺术与社会生活》一文中,指名道姓地攻击鲁迅:“鲁迅这位老生……是常从幽暗的酒家的楼头,醉眼陶然地眺望窗外的人生。世人称许他的好处,只是圆熟的手法一点……”鲁迅发表《“醉眼”中的朦胧》予以还击,开始了鲁迅与创造社的论战。但创造社很快就鸣金收兵了。我不明白创造社为何突然攻击鲁迅,为何很快又戛然停止。读了《一个人的呐喊》才明白,这是由于李立三的介入。成仿吾等在日本的创造社成员,自以为接受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看不上其他左翼作家,热衷于无产阶级文学运动。成仿吾等回国后,运动就展开了,从批判文学界的知名作家着手,鲁迅首当其冲。太阳社也紧随创造社围攻鲁迅。但李立三是政治家,比文学家高明,认为攻击鲁迅不对,要尊重鲁迅,要团结左翼文艺界和文化界的同志,并准备建立革命文学团体。创造社和太阳社的成员都是中共党员,接受了党中央的指示,立即停止论战,并着手组建左联。鲁迅是发起人之一。 中学时代就读过《为了忘却的纪念》,斐多菲那首“生命诚宝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的诗记得很牢,但不知道柔石、胡也频、殷夫、李伟森和冯铿五位左翼作家为何被捕并被杀害的。读了朱正的新作才知道, 50年代读鲁迅的《伪自由书》的时候,《光明所到……》一文并未引起我的注意,觉得不过是一篇骂胡适的文章。但从这篇文章中我知道了有过一个叫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的组织。我并未想过这是个什么样的组织,那时太年轻浅薄,不会往深里想。读了朱正的《一个人的呐喊》我才知道这个组织的前身原来是为营救苏联特工而成立的。朱正写道:“谈到这个同盟的成立,应该追溯到 苏联为营救牛兰,发动各国亲苏名流向中国政府施加压力,要求释放牛兰。中共特科的潘汉年也积极活动,向宋庆龄求助。宋庆龄亲自出马与蒋介石谈判,以遣送滞留在苏联的蒋经国回国为交换条件,要求中国释放牛兰,但遭到蒋介石的断然拒绝。宋庆龄、蔡元培、杨杏佛和斯诺等人成立了“牛兰夫妇上海营救委员会”,宋庆龄任主席。委员会做了大量工作,也取得不少进展,如司法当局允许牛兰夫妇到医院就医,由死刑改判无期徒刑,但没能达到释放牛兰的目的。几个月之后成立的“中国民权保障同盟”,实际上就是这个营救委员会的扩大。成员增加了,吸收了不少政治色彩不太浓的名人,增大了委员会的影响力。上海和北平都成立了分盟。稍晚鲁迅也参加了民权保障同盟,但对同盟并不看好。他在给台静农的信中写道:“民权保障会大概是不会长寿的,且听下回分解罢。”看来鲁迅是被动参加的,与他参加左联的情况不同。 读了朱正兄的《一个人的呐喊》,我的很多疑惑都已消除。 限于篇幅,关于我今年的阅读,只谈这一本书;关于这本书,也只谈这三点。 蓝英年 学者,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