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文心雕龙》研讨会,詹福瑞送来新著《不求甚解》。乍看之下,不明就里;再读副标题——《读民国古代文学研究十八篇》,好像有点明白了。会议期间,夜来无事,细细翻来,这不正是对当前古代文学研究状况的反思么! 关注读者,研究要为读者阅读提供帮助,这是本书一个重要出发点。作者在《序》中开明宗义:“研究者对于作品故作高深的过度阐释,不仅对读者正确理解作品发生阻隔,甚而至于败了读者的阅读胃口。”作者提出的“不求甚解”法,不是不求理解,恰恰是追求恰当理解。为此,作者选取了民国时期的十八篇研究文章,进行点评、阐释和演绎。以这十八篇文章为线,将与文学有关的文献考证、文本阅读,文学与社会,文学与作家、读者、研究者等关系贯穿起来,从而让古代文学研究回归常情,回归人性,回归文学本性。 因为关注读者,所以本书首篇《考证与浅识》指出研究中“挖掘”不止的弊端。而另一篇《回到生活本身的逻辑》,以《诗经》解读为例,谈论各类学科结合解读文本,倡导文学作品回归百姓生活,回归常情。《从艺术的立足点看》回答了文学研究为什么要回归常情、回到生活这一问题——“爱生活,是一切艺术最原始的动力,也是一切艺术的本质”。《对诗圣的同情之理解》又对什么叫回归生活做了回答,福瑞与民国汪静之先生一起还原杜甫,还给读者一个可亲可爱的老头、平凡而又真伟大的杜甫。《最为难得是常情》则论及诗词的寄托问题,肯定常情的价值——“不相信平常心、庸常情,实则是被诗的比兴理论异化了,也就是说诗人正常,学者不正常了。”可谓针砭时弊,一针见血。 常情蕴含在文学中,需要去发现。《美从何处寻》、《生命力的穿透》、《诗性的学术论文》等文章对研究者自身要求做了探讨:要用心灵去触摸文学,做一个充满感情,有平常心、有血有肉的研究者。宗白华、李长之、闻一多这些学界前辈做到了,也是当代研究者应该做到的。《精到而有分寸的人物分析》中,作者认为王昆仑以“直感生活即情感生活”来对贾宝玉进行分析,可谓是对如何充满感情理解小说人物的一次生动解说,“宝玉的孤独和空虚,寂寞与无聊,是与生俱来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人生决定了这一切。宝玉虽然年少,却过早地颖悟到了人生的空幻,所以宝玉的悲感是宿命的悲感”。 社会现实、心灵的交流可以帮助人们正确理解文学,同样,文学也是了解社会的一扇窗口,也是加深对社会了解的途径。最后作者谈论的,便是通过文学透视社会问题——《诗史互证与诗人伟大与否》对陈寅恪先生提出的诗史互证方法的适当运用进行点评;《谁解其中味》以黛玉悲剧阐明如何通过文学了解社会、关注社会。《抓住小说的魂儿》一语道出小说之魂:“‘时代意识’是引起读者共鸣的主要因素”;“小说家里编故事的技师多,灵魂工程师少。其实一部小说是否成功,能否在读者中流传开来,最终还要拼作品的思想底蕴。”《解剖作品与解剖社会》中对儒林的精辟解剖:“《儒林外史》就是一部读书人的辛酸史、悲情史、变态史、是读书人不敢直视的流血的伤疤”;“当代知识分子最容易被收买的是金钱,古代士人最容易被牢笼的就是功名。”这些文章娓娓道来,灼见自现,让人赞叹。 全书十八篇文章以谈论王维诗歌的《妙悟与熟参》结束,其中所言“熟参是对作品的精细阅读,妙悟是对诗的行家感悟。”可以说是研究方法的概括总结,以妙悟和熟参将阅读感悟联系,对作家作品解读,读出真谛,主张对材料熟悉好吃透,又能恰到好处理解。 本书以随笔形式谈论古代文学,作者以读者和研究者的身份参与阅读、论述,不为评论而评论,既是一次当代学者与民国时期学者的一次对话,又是一次当代学者与读者的对话。作者认为民国时期的文学研究“自然有很多幼稚,有的甚至还不知何为规范。但是,却也有它原始时期的感性和鲜活。”本书的书写亦是吸纳了这种感性和鲜活,亲切自然。《诗性的学术论文》谈论闻一多先生对唐代诗人心灵触摸,作者这样形容:“他从诗中感受到了一个深沉、寥廓、宁静的世界,那就是永恒的世界。在这样的世界面前,他又看到了神秘而又渊默的微笑。那是对有限与无限的错愕中所产生的迷惘的微笑,同时也是审美的微笑。”《精到而又有分寸的》谈论起贾宝玉研究,作者认为:“宝玉不喜欢读书,更确切地说是不喜欢读刻板的圣贤书;讨厌接触外人,尤其是厌恶当官的人,包括他喜欢女孩子,有什么更深刻的思想吗?算什么更严重的事情吗?从孩子走过来,也看着孩子长大的人,知道那是孩子的天性。”诸如此类轻松活泼的话语,在本书中俯拾即是,让人在愉快阅读中领悟到了“不求甚解”的真实理解。 《不求甚解——读民国古代文学研究十八篇》 詹福瑞著 中华书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