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横飞》,石盛丰著,作家出版社2008年5月第一版,26.00元 米兰·昆德拉曾经颇具考古意味地说道:“荷马和维吉尔都不知道幽默;亚里士多德好像对它有预感,但是幽默,只是到了塞万提斯才具有了形式。”面对国文海洋,笔者若模仿这位兼职考古学家,操纵一种私人化的搜索引擎,来考察一下中国幽默叙事的世系家谱的话,约略可以打捞出一幅面目乖张的幽默路线图:《笑林广记》——《儒林外史》——《武林外传》。从明清两代甚为发达的市民社会底层发酵出的《笑林广记》,以搜集笑料为胎记,为中国人文知识界提供了一种对幽默概念最纯粹、最具象、最原生态的碎片式印象。这种带有形上色彩的笑谑观念,在距离其诞生年代不远的《儒林外史》体内聚变成一股讽刺力量,投射到当下的网络时代。对知识阶层和理想主义的失望情绪以及对原始欲望和幽默本体的回归意识,使得这道灵光化腐朽为神奇,在《武林外传》这个虚拟社区里呈现的,是与现实寻求积极合作的幽默方式。 如同人类思想史发展的规律一样,循着这条从“笑林”到“儒林”,再到“武林”的幽默叙事逻辑线性发展至此,似乎需要寻求一种突破既有模式的可能性。在如今五花八门、逸趣横生的小说创作队伍内部,身为大学教师的作家石盛丰,在他的小说《教授横飞》中,对他所熟知的中国高等学府做了一次酷似书中主人公那般的超低空飞行。《教授横飞》再次将目光投射回“儒林”,在以讽刺为己任的同时,承袭了“笑林”的幽默精髓,分享了“武林”的漫画色彩,讲述的却是另一个范进式的“儒林”故事。 《教授横飞》的故事发生在一所名为“团结大学”的中国高校里。顶着副教授之名而抱憾死去的主人公侍郎(侍郎在中国古代官吏制度中即代表副职),也带着对教授职称的无限垂涎而难于合眼。他死不瞑目的噩耗所带给身边各色人等的连锁反应,和他灵魂出窍神游团结大学时惊心动魄的见闻,构成这部小说的两条叙事主线。前者通过对与之相关的三教九流的生动刻画,活脱脱呈现出当代中国社会对待这一特殊死者以及死者遗留问题所产生的普遍而互不相同的焦虑感:有亲友蔡晓、胡林思善良心地里的迷信盲从,有弟弟侍中浪子回头后的仗义疏财,有校长高明烛略带懊悔状的官员做派,有同事洪德同情言语中的世故心态,有主编麻德光的嚣张气焰下的文痞嘴脸……这里有的尽是人们匆忙的身影和浮躁的言行,却从未有人真正对死者施以最深入人心的关怀。我们不得不承认,当今的中国社会完全具备了上演这出超现实主义闹剧的现实基础。 如果前一条叙事主线营造了一种外在的社会环境和氛围,像镜子一般反射出的是当下中国社会的现象学,那么后者则像灯盏,照亮了一门畸形的中国高等学院生态学。 这部充满悲喜剧色彩的幽默讽刺小说,在情节设计上大胆地将主人公送入“阴间”走一遭,这也是小说在叙事上另一个精彩之处。侍郎在“阴间”看到许多死去的人,他们依据生前的品行各得其所,虽然“阳世”里的仇敌在“阴间”依旧水火不容,但学校里任人唯贤、毫无偏私,大诗人李白也流连于此,颇显出一派大同世界的盛况。正是基于这种阴阳两界的对比,使小说带有某种穿越时空的性质,为当今腐败不堪、鱼龙混杂的现实学界提供了一方乌托邦式的异度空间。小说通过侍郎作为缝合点,将“阴”与“阳”在文本层面上合理重叠,取得一种新奇的阅读效果,大大增加其讽刺力度。然而,侍郎最终具有了转世回阳的特异功能,前提是,校方终于在其亲友百般努力下答应授予他渴望多年教授职称。小说似乎以一出无厘头喜剧的方式完美收场,但神游过乌托邦并从此大彻大悟的侍郎老师,此时若是回归内心宁静,断然放弃这枚苦等的金苹果,给世人以表率,则会更为提升小说的思想高度。这个令人捧腹的结尾究竟是定位于荒诞喜剧还是转型为理性正剧,是作为读者的笔者与作者有待商榷之处。 将“笑林”和“武林”各自的特异能量内嵌于“儒林”的肌体内,使之重新编码,焕然一新,是对中国幽默叙事逻辑发展螺旋式的上升操控。面对中国学界面目可憎的现实图景,石盛丰的创作实践为道德批判找到了一个箭靶,为文化再生产找到了一种能源,为幽默叙事找到了一条出路。诚如米兰·昆德拉所认为的那样,幽默是现代精神的伟大发明,它不是笑、嘲讽、讥讽,而是一个特殊种类的可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