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识得金镶玉?昆仑踏访玉石路 尚昌平 著 中华书局出版 昆仑山下背玉人 阿羌村民送作者到村外,叮咛再三:登昆仑山探玉的路途是险峻的。 “君子比德于玉焉,温润而泽,仁也”。中华玉文化,历五千年,流传至今。玉之翘楚,当属昆仑玉。昆仑有灵,藏玉其间,有了昆仑玉,才有中原玉文化的物质基础,有了以玉制作礼器的中华三千余年礼玉史,更有其成为2008奥运金牌“金镶玉”正式用玉的尊崇。身价倍增,言说无尽,引得人不禁想向其原出地探源。昆仑是群玉之山,也是寄托中国文人理想追求的精神之山。玉出昆仑,千百年踩踏出的是一条通向中原文化的玉石之路与文化之路,但这辉煌之后,自有另一番艰辛。因为山间的玉石之路依旧崎岖艰辛,那些千百年往返的驮工依旧辛劳。当昆仑玉越来越成为藏家眼中的贵器时,与它相伴相依的昆仑山下人,又是怎样看待它的呢?尚昌平的人文地理新作《玉出昆仑》,要解读的就是这些。朴素的书名,已经道出山与玉之间的唇齿相依,而简单的一个动词“出”,背后所带出的辉煌与曲折,又是她数登昆仑,与无数普通驮工亲身体验所得。“登昆仑而小天下”的壮丽,与采玉之路的凶险相伴,美与酷烈融注于字里行间,让人屏息、让人艳羡也让人惊叹。 尚昌平多年来行走于南疆北疆,探访的都是一般人无法涉足的远僻之地。那些沿河而居的边疆村落,以及刀郎的灵魂之舞,经她笔下溯古追今,都有了丰富而立体的意蕴。作为女性,生活中的尚昌平,大气、感性而又细致,情动于中便发乎于外,但回到书中,她却不让那支笔太在感性中沉溺。出入南疆北疆,她执著的是人文地理的寻根探源,那些向历史的深土层很“笨”的开掘,其实是在对现有的古今地理人文资料,最切实的考古与辨伪。读来虽不如她笔下的现实新疆真切动人,但却是一本人文地理之作最坚实的基石。基于这种清醒的定位,那些偶尔的真情流露,每每流露都被她及时收手,笔墨间便释放出更多的信息。《玉出昆仑》是这种思路的延续,说它讲玉,其实已经辐射到了与玉相关的文化史,远追到昆仑山的历史与神话,昆仑玉作为玉文化的起源与发展,近逼到昆仑山下人千百年来的生活样貌,周围的牧场与村落,以及现实玉矿的现状与采集情况。 书的线索格外清晰:昆仑山,玉石之路,入山、驮道,群山下的村落与人,辨玉、琢玉、赏玉、礼玉、诸子论玉。昆仑何以在古代就被视为神山,其与五岳之别,在书中都以史料做出详尽说明。而诗人屈原何以咏昆仑而抒怀寄托理想,内里的关系也讲得明明白白。玉石之路从古走到今,最牵动人心的,仍是这本书的现实段落:流水村是群玉山下一个村落,这里的男性村民一生中都曾经历过驮工生涯。进山驮玉用驴,要走一段狼道,那是一条逼仄山路,窄到无以错身,所以人兽共走,险境丛生。两边是悬崖,毛驴四顾也会四肢打颤,而这就是昆仑采玉必经之道。采玉人年年都经过这样的生死之线,在这里他们变得坚毅、隐忍,同时也有了异样的柔情。狼是人的天敌,但驮工们竟然在这里救过一只倒伏在悬崖边的幼狼。狼本来是羊的天敌,但此时,他们宁愿从山下驮来一只羊,宰杀后调养这只受伤的狼。一个听来不可思议的故事,在这里却让人动容。这是作者写得最惊心动魄的段落。她曾跟着七个驮工进山,走过那条凶险的狼道。驮工把最笨的老驴交给她骑,最后才道出天机:如果这支驮队出事,只有它,可以把你安全带回。 生命在面对严峻的大自然时,会有一些出奇的智慧,也会随之变动一些规则。狼道救狼,这个故事容不得外人去辨析对错。再翻到另一章,羊在这里也令人唏嘘。小羊落在山涧,母羊会不惜纵身一跃来相救,全然不管自己没有还生的可能。而两只羊落在涧底无法出来时,就只有互咬对方的毛,直至死去。眼睁睁看着它们死去的人们也会自责,放羊的牧童就会说:要是带一支阿羌玉笛吹着,也许就不会有羊掉队,跌落山涧。 这就是采玉之路上的真实。这些故事千百年来可能每天都在这里发生。讲述这些,尚昌平其实是在解读,与玉相伴的当地人,虽然个个已经练就了赏玉鉴玉的眼力与手力,为什么还有一颗玉之心。孩子们把子玉串成串挂在脖子上,为什么眼神如此纯净?姑娘们在巴扎上以玉换丝巾,根本不做价值的换算。当外人附加于昆仑玉无数的尊崇之时,这些昆仑山下的人,为什么还是将它视为美丽的自然之物,他们惜玉,原因只是:玉蕴昆仑山,让草场生机盎然。 昆仑出玉,玉蕴群山,尚昌平镜头下的昆仑山美景,已近人间仙境。然而,它不可能是世外桃源。“早有智慧的古人说,伯乐识马,所以天下的好马在调教中亡了一半。是不是有了相玉之人,自然界的玉石也要遭此命运呢?”这大概是尚昌平对昆仑山下的现实玉矿做了挨个的考察之后,所起的忧思。谁能给出答案呢?尚昌平没有,但她记下了一句话,“玉是昆仑的一颗心”,昆仑山下一位牧羊人说出来的,我以为,这也是整本书的点睛之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