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词典评 常常想,假如时代是可以选择的,那么纳兰容若最应该生在哪个年代? 漫长的两千多年的封建历史,有哪个朝代可以慷慨容忍为“情”而生,为“情”而死的“情种”?也许,还是在魏晋时代吧——有这样一个故事:荀奉倩与妻子感情深笃,大冬天的妻子病重发热,奉倩脱掉衣服跑到院子里让风雪冰冷自己的身体,再回来熨帖到妻子的身上给她降温……尽管他的深情最终并没有留住妻子的生命,妻子去世后,奉倩亦哀哀而卒。但即便是在那个宣称"一往情深"的时代,奉倩的"惊世骇俗"之举仍不免“获讥于世”。 在中国诗歌史上,两千多年也可以被简单地划分为两段,以宋代为界,之前是“情礼冲突”的时期,之后是“情理冲突”的时期。情,本来是诗歌灵魂中最活跃最本质的因素,也是人的灵魂中最活跃最本质的因素,可是在中国的诗学理念当中,偏偏要以“礼”和“理”来制约它,甚至是扼杀它。于是,“情”的偶然释放反而显得如此珍贵,如此令人珍惜:比如那个以身殉情的荀奉倩,比如那个呕心沥血呐喊着“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李商隐,再比如那个反反复复吟诵着“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的纳兰容若。“不辞冰雪为卿热”,卿,是容若早逝的妻子,也是容若一生的追念——当爱情已然成为一种信仰,那么“礼”也好,“理”也好,还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容若以三十一岁的短暂生命义无反顾地奔赴他关于爱情的全部信仰? 其实没必要去挖掘容若的生命中到底如昙花一般开放过几个女子,这些女子姓名如何、家世如何、容貌如何、才华如何,那都是学者们的事。而我们,只须倚着窗前的藤椅,捧着一本纳兰的词,书翻过了一页又一页,几上的茶晾了很久忘了喝,满世界里就只有暗夜中的微雨点点滴滴仿佛洒在心上,满世界里就只有容若的声音在耳边低吟“幽窗冷雨一灯孤。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滴泪,无声地滑落,打开窗,告诉自己:雨还在下。 “这么多年过去了,情再深也应该淡了、尽了,但在这个雨打芭蕉的夜晚,为什么我还会想起你来?为什么我还会泪流满面?”容若已经离我们太遥远太遥远了,那样执著的追问,那样痴绝的守候,那样苦苦的爱恋,就真的可以跨越几个世纪,在任何时刻、任何地方,将同样多愁伤感的你轻而易举地俘获,让你心甘情愿地,和他一起“相看好处却无言”? 这样一本写纳兰容若的书——《纳兰词典评》,我翻开书的第一页的时候,就告诉自己:这是一次旅行,目标是纳兰容若,作者苏缨,就当是这次旅途中要经过的陌生风景。 很幸运,途中的风景竟然也一再让我惊喜。我甚至还惊喜地发现:似乎苏缨也和我一样,是一个有点漫不经心的旅行者。可正是因为苏缨的“漫不经心”,他才在本来很可能乏味的“旅途”中“漫不经心”地发现了一个又一个值得惊喜的风景。因为没有刻意,才会有惊喜。 《纳兰词典评》苏缨 著 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