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丧家狗——我读〈论语〉》一书所引发的巨大争议,李零这个名字开始进入到普通公众的视野。作为在古文字、古文献、考古领域成就斐然的学者,李零宣称自己要本着良心,还原历史上真实的孔子。在《丧家狗》的开卷《自序》里,他说:“读《论语》,我的感受,两个字:孤独。孔子很孤独。现在,有人请他当心理医生,其实,他自己的心病都没人医。” 李零现在是北京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曾参加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金文资料的整理和研究,并从事殷周铜器研究、考古发掘以及先秦土地制度史的考证。 继《花间一壶酒》(2005)、《兵以诈立——我读孙子》(2006)、《丧家狗——我读〈论语〉》(2007)热卖后,今年李零又将相继推出“我们的经典”系列丛书。谈到自己的新书《去圣乃得真孔子——〈论语〉纵横读》和《人往低处走——〈老子〉天下第一》时,李零直言不讳:“我的目的很明确,就是给当下的传统文化热"泼冷水",让大家冷静……” “真假孔子”引发的轩然大波 近年来,100多所孔子学院在亚、欧、美洲等地兴起;国学专家呼吁将孔子诞辰定为教师节;人大代表提议将“仁义礼智信”纳入教材;现代课堂开讲四书五经……“孔子热”已成为一道鲜明的文化景观。当专家和群众一窝蜂地将孔子捧向圣坛时,李零却孤单地站了出来,自称“逆流而上”,“不忍心”看到被谣言、谎言和神圣所笼罩的“假孔子”,力图将其还原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知识分子。在李零看来,他的研究是针对近20年来中国社会的复古潮。他认为,孔子不是圣人,只是民间学者和民办老师,是“怀抱理想,在现实世界找不到精神家园”的“丧家狗”,他将孔子“去政治化、去道德化、去宗教化”。孔子热、传统节日热、传统服装热、祭拜炎黄热,在李零看来全都是“病”,他大声疾呼这不是爱中国,而是害中国,因此把自己的使命定义为把“真实的中国文化介绍给大家,介绍给世界,尽量通俗又不失可靠”。 然而,自《丧家狗》出版以来,关于李零的争议却此起彼伏,国内不少新儒家学者纷纷撰文批判。学者蒋庆称《丧家狗》一书“轻侮圣贤”。“儒家文化复兴”的倡导者康晓光则斥之为“垃圾”,并语出惊人地称当事人“不是一个好鸟”。著名的“儒教”倡导者陈明则总结“作家的文采+训诂家的眼界+愤青的心态=这本书”。对于争议,在新书《去圣乃得真孔子》的自序里,李零直面“骂人”风波:“不读书,光骂人,是卑怯的表现”,而“只有不读书的人才会一见就急,暴跳如雷,以为挖了他的祖坟”。对于“丧家狗”的称谓,李零进一步阐释到,这并不是自己的“标新立异”,根据《史记》等5部古书的记载,孔子本人对“圣人”一词的称谓深恶痛觉,反而认同“丧家狗”,由此李零再次反驳外界的批判:“他们尊孔,尊到连孔子的话都骂,连司马迁都骂,真是骂晕了头。” 然而,争议远没有停息。公元前497年,孔子因不得志而离开鲁国,为实现政治理想开始了周游列国的漫漫行程。而为了新书的写作,李零重走孔子周游列国路,成为“司马迁之后重走孔子路的第一人”。他跑了24个县市,行程6000公里,实地考察了孔子生活过的地方,并称之为“阅读写在大地上的论语”,希望通过行走来切实感悟当年孔子的感受,体味孔子的内心旅程。但是李零自认为“只是学习和考察”的行程,却同样将他置于话题的中心。有人质疑这是“行为艺术”,是不严谨的治学态度,甚至有人称之为“体验作秀”。李零对此不做过多的解释,只是说明,此行为新书提供了更多新线索和新思路,特别是空间感和时间感,而“跑路,远比争议更重要”。 传统文化不是药方 在李零看来,传统文化的“过热”是另一个危险的极端,他毫不留情地将这股风潮定义为“近20年来的虚火中烧”。在新书读书会上,李零依然执著于自己“逆耳的话”:“孔子不是软实力,老子不是软实力,传统文化不能救中国。” 从《丧家狗》到新书《去圣乃得真孔子》,李零一直强调要老老实实地尊重原著。他认为,《论语》的说话对象不是大众,而是精英,呼吁“大家别搞错了对象”,并指出“读《论语》,最傻最傻,就是拿它当意识形态”。李零的说法无疑走向了传统阐释的反面。汉儒奉孔子为“治统”、宋儒则称之为“道统”,当今不少学者更提出了“儒教”的主张,这在李零看来都是意识形态。与当今传统过热的“怪现状”相比,李零认为“五四”反倒是救孔子,因为孔子的价值不是作为道德先生,不是作为政治家,也不是作为宗教领袖。在大力宣扬“人文至上”的时代,当今对传统文化的顶礼膜拜恰恰丧失了对孔子的“人文关怀”。在他看来,孔子只是当时学问最大的社会批评家,同样拥有普通知识分子的孤独。政治烦恼困扰着孔子的一生,例如仕齐无功而返、仕鲁遭人排挤、周游列国却一无所获等等。 李零对传统同样有着自己的解读。“传统是什么?不就是过去,好的坏的,一锅乱炖,跟现在没什么两样,用不着拔高,用不着贬低。”他认为,作为凡人的孔子对妇女的看法也带有当时普遍的性别歧视。他举了一个例子,孔子曾经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逊),远之则怨。”不少学者认为这句话有损孔子的形象,因此千方百计要把这块石头搬掉,而李零称之为阅读传统著作的“大忌”,“曲说徒劳,强辩无异”,提倡在一种真实的语境之下看待传统,而不是“美化之”、“神化之。” 通过阅读经典的古书,李零认为,抛去了“救世药方”的虚伪定义后,它们更多的是一种智慧的启发。谈到所谓“真孔子”,他说:“我觉得有没有"真孔子"是一回事,我们能够知道,能够在多大程度上了解"真孔子"是另一回事。虽然我们对孔子的认知是一个充满了危险的领域,同时也是充满了挑战的领域,但我觉得它就像一部侦探小说一样,处处可以吸引人。” 知识分子的角色定位 自“丧家狗”风波以来,有人开始揣测李零写书的目的是想借“于丹热”一炮走红,对此李零颇为不满。“我在北京大学准备的讲义就是讲《论语》。百家讲坛也跟我谈过上电视的问题,我后来谢绝了。当时我还根本不知道于丹是谁。” 李零读古书,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觉得这个世界太混乱了,读一点古书可以让自己暂时地忘掉这个世界。在《人往低处走——〈老子〉天下第一》里,李零将“甘居下流,不争上游”用来概括《老子》的精髓,他认为《老子》贵柔、贵弱,对于一些做“大国梦”的中国人来说,老子的话仿佛一剂清醒剂。这种处世之方也同样适用于知识分子内心。。 对知识分子使命的理解也始终贯穿于李零读古书的过程。他表示,孔子作为一名知识分子的好恶,恰恰是他对于孔子最大的尊重。在《去圣乃得真孔子》最后,李零写到:“孔子反对虚伪,我喜欢;孔子主张与人为善,尽量体谅别人,防止对人有偏见,我喜欢;孔子反对乡愿,好恶不以舆论为转移,我喜欢;孔子强调独立不阿,我喜欢。”言语之间不仅透露着他对知识分子角色的诠释,也暗含着他对于种种争议的回击。 因此虽然不赞成新儒家的观点,但谈到梁漱溟时,李零还是表达了自己的敬仰。“我觉得他很真诚,他热爱儒家,而真的是按照他自己认为的儒家道德标准去做。”李零说,“我觉得他为人是非常好的,骨头也是比较硬的,我很佩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