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在研究清史时,对帝国的衰落和挣扎常常一笔带过,对康乾盛世却叨叨不休。美术史的书写也是如此,认为嘉庆至光绪这百余年的绘画史不值一书,漠然视之。万青力先生反其道而行之,花了很大功夫———前后十二年之久,收集这百年里有关绘画史的资料,经过谨慎的研究,得出结论:这百年绘画史不可用“衰落”两个字来简单概括。 在《并非衰落的百年》一书中,万青力先生以朴实、干净、练达的文字展现了这个世纪里前所未见的新格局:金石画风、“写实”通俗画风、“锦灰堆”、“书家画”、“冷艳”画风、写生花鸟新风气……真是琳琅满目。谁说大树老朽就一定枝残叶败,老树还在发芽开花呢!被蚁虫蛀蠹的树干虽然阻碍了开出更多更美的花,但只要根部和枝叶还有连通,芽照生,花照开。 万青力先生反对下全称判断,更反对历史研究设“大前提”。他特别指出,当前有些研究者喜欢设“大前提”,还偏好杜撰术语,臆造概念,“以让人看不懂为能事”。设“大前提”似乎已成为一些人的习惯性思维,半个世纪以来,不少学者不是在寻求真理而是在证明真理。好设大前提的人往往自认为是真理的化身,一副自信满满的权威相,既不容异见,也不容批评,好像批评自己就是在和真理作对。 至于“以让人看不懂为能事”的风气,大致是显摆“兼通中西”的“专业优势”,不同学科再一杂交,没有这“专业背景”的当然就看不懂了。我有几位朋友,下笔著文,一副“文艺学”腔调。有时忍不住也笑:你说的到底是人话还是鸟语?饿了就说饿了呗,何必说“我的脑神经已经发出身体缺少物质能量的信息了”? 中国时下浮躁、浅薄、卖弄的学风令人忧虑。不过,也就是在这时,下真功夫做真学问的学者才能显出他的价值,类似于《并非衰落的百年》这样的著作也才别具意义。在我看来,《并非衰落的百年》的意义大致有三:其一,填补了嘉庆至光绪近百年的绘画史空白;其二,以开阔的学术视野和严谨、独立的求真精神展现了一个百年绘画史的独特景观;其三,为年轻学者树立了治学榜样。而这最后一点最为重要,远远超过填补空白本身。因为,“源清虽细微可导,流浊则澄汰宜先”。 万青力先生是一位求真的学者。因为求真,《并非衰落的百年》中有许多新的观点。尤其需要指出的是,这些新观点建立在坚实的史料基础之上,是在寻求历史“真相”时自然而然的认识。事实上,对于“新观点”,读者切莫过分崇拜,忘记了观点形成的基础是执着的求真精神。如今中国学界有个极坏的风气:为了发表一鸣惊人的“新观点”,不顾史实随意胡诌,以致表面上新见迭出,实际上却苍白空洞,败絮其中。判断观点对错新旧的唯一尺度是真理,只有在寻求真理的过程中形成的观点才是有价值的,也只有接近真理的观点才是新的。只要怀着一颗虔诚的求真之心,自然会有许多新的发现。 (《并非衰落的百年:19世纪中国绘画史》,万青力 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