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时候,文化史老师曾经语重心长地说过,没有慧根的人,最好不要碰佛学研究,那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费尽心机,未必能得一味箴言。那几年翻过《金刚经》和南怀瑾,却并没有那种对着白海棠泣血的“顿悟”,只有直认自己没有慧根;从此与佛教有关的东西,似乎都随着呢喃的梵音、缭绕的檀香以及晨钟暮鼓泥塑金身玄虚起来,成为某种与天赋异秉等同的荣耀。《佛泽》,却是个相反的例子。
图片很美,但作者的身份却是一个十足的肉眼凡胎。这其实很好,带着世俗世界的审美眼光去表现我们所能理解的佛教与寺庙生活。我喜欢那些飞檐峭壁与法相庄严,让我想到《金刚经》的最后一偈——“蓑笠横挑烟雨散,苍茫云水慢闲行”,有着这个时代几乎泯灭的不怒自威。然而更令人耳目一新的是僧侣们的每一天,化缘、打坐、放生、剃度、圆寂……还有那些朴素的叙述文字,像铺在胶版上的纸,显出真实,刷平了佛门生活的那层玄虚。佛门弟子以种种最踏实平易的方式实践教义,方才意识到,其实真正信仰它的人,与所谓的研究根本是两个境界,前者因投入灵魂而投入心智,后者刻意投入心智而希望带动灵魂——与我认识的佛学不同,他们的眼中,是佛教与佛法——我想,这大约就是“慧根”与“有缘”吧。
其实我们对能够在这个社会中了却尘缘的人都有着很深的好奇,诱惑这样多,满足欲望那样容易,几乎每个人都会问,他们为什么要出家?他们虔诚吗?如作者所言,这些问题对于宗教信仰者来说是唐突而冒犯的,他们是在生活,不是在作秀——其实我们的这些问题,不过是朝向内心的我们自己。 很巧,身边有位背景相同的朋友开始信佛,带给我的惊异当然比每一次在寺庙中遇见的任何一个着僧袍的年轻面孔都要强烈。那日我们的车停在大雪封住的桥口,谈到人生像在这样的天气里驾车,上路之后,冲出多远未必由自己掌控。礼佛,是在心中添加一个戒惧的对象,一丛不能逾越的荆棘,控制追名逐利的过程不致走得太远……在无神论的环境中长大,我一贯是相信人定胜天的,对抗自己的功利、欲望与狡黠,除了人性本善,还有“克己”与“自律”。这是我的生命,相信自己就可以,最多加一条“成事在天”的天道,又哪里需要另一个能言善道的偶像来指点迷津? 但在《佛泽》的图片里我却看到了“戒惧”的主题。若干张构图对比强烈,营造出佛庇天下的宏大视角,在那些山水殿宇之美以外,更多的体会到宗教本身的严肃与凛然。尤其当我自己也陷入某种困局,当发现自己的那一线灵魂并非坚刚之志,当摇摆与挣扎一日一炼,真的希望能浮现一个不可抗拒的理由,让人出离一切彷徨取舍,消弭所有患得患失——忽然明白,当绝对自由让越来越多人感到幻灭,其实我们期待的“戒惧”只是一个原则一条底线,在一条失控的路上安全着陆。 终究我是个槛内人,以物喜以己悲,看不穿生老病死,更参不透爱恨情仇。然而却也因此始终对所有本土文化怀有不加节制的热爱,看到他人的虔诚,也像是获得了神谕般灿烂整日。 《佛泽》,张望著文/摄影,浙江摄影出版社2008年1月第一版,36.00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