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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俞汝捷先生对《李自成》第一卷所作的精简
来源:  作者:  点击:次  时间:2008-04-01 00:00于哲学网发表

 

 



        俞汝捷先生精补的《李自成》(下简为“精补本”)已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原著为五卷,精补本为四部,共精简约百万字。

      俞先生依据什么原则对原著进行精简?精简后的艺术效果较之原著如何?这是广大读者所关心的。笔者试将“精补本”第一部相关章节与原著第一卷作对比观照,以窥其大概。[1]

      《李 自成》第一卷初版于1963年,修订版问世于1977年,是全书中最为出彩且有定评的部分,其中崇祯议抚、杨嗣昌督师、南原大战、卢象升殉国、商洛潜伏、挥泪斩鸿恩、义送郝摇旗、谷城双雄会、老神仙请金星、张献忠起义等情节,都堪称中国现代历史小说的典范篇章,至今仍脍炙人口。按常理推断,该卷精简的难度最大。

      该卷问世40余年来,可谓好评如潮,即使有所针砭,也大都限于指瑕。评论界所指出的瑕疵大致可归纳为:第一,“若干描写中多少存在”着“现代化”的痕迹[2];第二,若干“知识性”的描写“游离于情节描写”之外[3];第三,为避免曲解而在“有些地方发了一些多余的议论”[4];第四,有些叙述和对话内容“过分冗长”[5]。

      作家姚雪垠仙逝之后,前助手俞汝捷先生遵照其遗愿,耗时两年,完成了这一浩繁的工程。他采纳了各方面(包括姚雪垠本人及评论家)的意见,确定了精简的原则,即“在保持章节完整的前提下,从语言、细节、情节入手,下比较细致的删节功夫;在删节的同时,将原著存在的若干瑕疵,如现代化痕迹以及情节的自相抵牾、细节的重复、史料的失察、诗词格律的失误、语病等一并予以解决”[6]。

      “精补”后的实际情况是:该卷原有32章,精简后仍为32章,全部精彩“单元”均得保留,未动筋骨;该卷原有418670字,精简后为332996字,被精简部分占该卷的五分之一,小于精简总比例;且被删节部分散见于各章各节各段各句,无伤于原著风采。

                                           一

      “精补本”不是通常所谓的“节本”,以往的“节本”往往采取整段整回的删节。“精补本”也不是通常所谓的“缩写本”,以往的“缩写本”往往使用改编者的语言重新叙述。俞汝捷先生所下的却是前人未曾尝试过的工夫,即把“删略的功夫全花在对语言、细节、情节逐字逐句的推敲上。”

      现以“精补本”第一部“北京在戒严中”单元首章前三段为例,逐段分析删节前后的艺术效果(原为724字,删后632字,圆括号内为删节前原著用字,方括号内为补正前原著用字,下同):

      崇祯十一年十月初三(日)晚上,约摸一更时分[天气],北京城里已经静街,显得特别的阴森和凄凉。重要的街道口都站着兵丁,盘查偶尔过往的行人。家家户户的大门外都挂着红色(的)或白色的纸灯笼,(灯光昏暗,)在房檐下摇摇摆摆。(在)微弱的灯光下,可以看见各街口的墙壁上贴着大张的、用木版印刷的戒严布告。在又窄又长的街道和胡同里,时常有更夫提着小灯笼,敲着破铜锣或梆子,瑟缩的影子出现一下,又向黑暗中消逝;那缓慢的、无精打采的锣声或梆子声也在风声里逐渐远去。

      此段只删改了10字(含标点,下同)。以阴历计日,“初三”即可;“天气”虽通,“时分”更雅;“的”字和“了”字最易滥用,据俞汝捷先生云,“(五卷本中)仅这两个字被我删除的可能就有数百乃至千余个之多”;“灯光昏暗”被删,盖因下句有“微弱的灯光”;“在”可有可无,删后读来更上口。

      城头上非常寂静,每隔不远有一盏灯笼,由于清兵已过了通州的运河西岸,所以东直门和朝阳门那方面特别吃紧,城头上的灯笼也比较稠密。城外有多处火光,天空映成了一片紫色,从远远的东方,不时地传过来隆隆炮声(,好像夏天的闷雷一样在天际滚动)。但是城里的居民们得不到战事的真实情况,不知道这是官兵还是清兵放的大炮。

      此段只删节了15字。以雷声比喻炮声较为习见,为保持全段的写实风格,不如剔除主观印象。

      从崇祯登基以来,十一年中,清兵已经四次入塞,三次直逼北京城下。所以尽管东城外炮声隆隆,火光冲天,(城内有兵马巡逻,禁止宵行,)但深宅大院中仍然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那些离皇城较近的府第中,为着怕万一被宫中听见,在歌舞侑酒时不用锣鼓,甚至不用丝竹,只让歌妓用紫檀或象牙拍板轻轻地点着板眼,婉转低唱,有时歌声细得像一丝头发,似有似无,袅袅不断,在彩绘精致的屋梁上盘旋(,然后向神秘的太空飞去)。主人和客人们停杯在手,脚尖儿在地上轻轻点着,注目静听,几乎连呼吸也停顿下来。(歌喉一停,他们频频点头称赏,快活地劝酒让菜,猜枚划拳,)他们很少(人)留意城外的炮声和火光,更没人去想一想应该向朝廷献一个什么计策,(赶快把清兵打退,)倒是那些住宿在太庙后院中古柏树上和煤山(的)松树上的仙鹤,被炮声惊得(不安,)时不时成群飞起,在紫禁城和东城的上空盘旋,发出来凄凉的叫声。

      此段删节了67字。“城内有兵马巡逻,禁止宵行”被删,是由于同章第一段已提到“净街”;“歌喉一停……”等句被删,无庸深论;歌声“然后向神秘的太空飞去”被略,是考虑到“婉转低唱”可以“绕梁”,但不能达远。

                                       二

      俞汝捷先生的“删略”功夫不仅体现在对原著赘字冗语敏锐的“发现和解决”,更体现在对原著细节描写的精心推敲和斟酌。后者,也许更耗时费力。

      以“精补本”第一部“潼关南原大战”单元首章前三段为例试作分析,这是李自成及其农民军的第一次“亮相”,其细节描写对于人物形象塑造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第一段描写的人物是李自成的旗手,删节前后情况如下:

      杨嗣昌与卢象升在昌平会晤的几天以后,一个霜风凄厉的晚上,在陕西东部、洛南县以北的荒凉群山里,在一座光秃秃只耸立着一棵松树的山头上[在一座光秃秃的、只有一棵高大的松树耸立在几块大石中间的山头上],(在羊肠小路的岔股地方,肃静无声,)伫立着一队服装不整的骑兵,大约有一二百人。一个(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生着连鬓胡子的)骑兵,好像龙门石刻中的(天王像或)力士像那样,(神气庄严,威风凛凛,)一动不动地骑在马上,一只手牵着缰绳,一只手紧紧地扶着一面红色大旗。这幅大旗带着用雪白的马鬃做的旗缨和银制的、闪着白光的旗枪尖儿,旗中心用黑缎子绣着一个斗大的“闯”字。

      此段删节了65字。原著描写旗手所站的位置有点模糊,“精补本”明确了其站位;原著对旗手“身材魁梧……”的细节描绘堪称传神,但与下一段对李自成“高个儿……”的陈述重复,甚至有喧宾夺主之嫌,“精补本”于是将其略去;原著将旗手譬喻为“天王像或力士像”,有叠床架屋之累,“精补本”取其一,且让读者自己去体会“力士”的“神气”。

      第二段描写的人物是农民军统帅李自成,删节前后情况如下:

      大旗前边,立着一匹特别高大的、剪短了鬃毛和尾巴的骏马。马浑身深灰,带着白色花斑,毛多卷曲,很像龙鳞,所以名叫乌龙驹。(有些人不知道这个名儿,只看它毛色乌而不纯,就叫它乌驳马。)如今骑在它身上的是一位三十一二岁的战士,高个儿,宽肩膀,颧骨隆起,天庭饱满,高鼻梁,深眼窝,浓眉毛,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向前边凝视着[一双炯炯有神的、正在向前边凝视和深思的大眼睛]。(这种眼睛常常给人一种坚毅、沉着,而又富于智慧的感觉。)

      此段删节了61字。原著对其身材神态的描绘远逊于旗手,“精补本”将旗手的有关描写精简后,李自成的“高个儿……”的神采才能给读者以想象的空间;原著对李自成“眼睛”的描绘是静态的,“精补本”将其语序进行了调整,变成动态;原著“这种眼睛常常给人……感觉”似嫌多余,“精补本”将其略去。

      第三段描写李自成的装束,删节前后情况如下:

      他戴着一顶北方农民常戴的白色尖顶旧毡帽,帽尖折了下来。因为阴历十月的高原之夜已经很冷,所以他在铁甲外罩着一件半旧的青布面羊皮长袍。为着在随时会碰到的战斗中脱掉方便,长袍上所有的扣子都松开着,却用一条战带拦腰束紧。他的背上斜背着一张弓,腰里挂着一柄宝剑和一个朱漆描金的牛皮箭囊,里边插着十来支雕翎利箭。(在今天人们的眼睛里,)这个箭囊的颜色(只能引起一种美的想象,不知道它)含着坚决反叛朝廷的(政治)意义。原来在明朝,只准皇家(所用的)器物上(可以)用朱漆和描金装饰,别的人一概禁用。洪武二十六年,朱元璋还特别作了严格规定:军官和军士的箭囊都不准朱漆描金,违者处死。然而我们如今所看见的这位战士,从他开始起义的那年就背着这个箭囊。九年来,这个箭囊随着他(驰骋数万里,纵横半个中国,)饱经战阵,有的地方磨窳了,有的地方带着刀伤和箭痕,而几乎整个箭囊都在年年月月的风吹日晒、雨淋雪飘、尘沙飞击中褪了颜色。

      此段删节了45字。原著“在今天人们眼睛里……”,是作者现身发议论;“驰骋数万里……”等语,用“饱经战阵”足可概括;于是,皆被略去。

      经过删节后,李自成农民军无复“天杀星”的狰狞,而李自成也似乎降低了一点“政治”高度。

                                      三

      “精补本”较之原著,最大的特点是基本消除了“现代化”的痕迹。

      俞汝捷先生认为原著的“现代化”倾向表现在两方面:“一是当年为防‘棍子’而外加的说明性、议论性文字”,“二是融化在情节中的文字,也就是形象塑造问题。”前一方面实际上说的是“非小说语言”问题,后一方面实际上说的是人物形象的“理想化”问题。

      原著中第一类“现代化”倾向的文字被尽数“汰除”。第一卷首章出场的人物是崇祯皇帝,姚雪垠未用漫画式的笔法来丑化他,而把他当作“人”来描绘,这在当年是颇为犯忌的。为了堵住极“左”人士之口,他不得不插入若干议论。如:

      “长久来为着支持摇摇欲倒的江山,妄想使明朝的极其腐朽的政权不但避免灭亡,还要妄想能够中兴,他自己会成为‘中兴之主’,因此他拼命挣扎……”

      “但是由于他所代表的只是极少数皇族、大太监、大官僚等封建大地主阶级的利益,与广大人民尖锐对立,而国家机器也运转不灵……”(1977年版第3页)

      在“精补本”中,这类“非小说语言”全部被删除。

      原著中第二类“现代化”倾向的情节也被谨慎地删节。第一卷第4章写到李自成的夫人高桂英,由于史料匮乏,虚构的成分很大,曾有论者讥其过“高”,并非毫无道理。如以下两段,删节前后情况如下:

      高桂英是李自成的结发妻子,今年才三十岁。虽然(是农民家庭出身的姑娘,)小时没读过书,但是近几年来(由于肩上的担子愈来愈重,工作需要她必须认识几个字,更好地帮助丈夫,她在马上和宿营后)抽空学习,已经粗通文墨。她有苗条而矫健的身体,带着风尘色的、透露着青春红润的,线条爽利的椭圆脸孔,大眼睛,长睫毛,眉宇间带着一股勃勃的英气。(八九年的部队生活和她的特殊地位,养成她举止老练、大方,明辨是非,遇事果决而又心细如发。在封建时代,一个三十岁的少妇能够具备这样的德行,应该说是历史的奇迹。但是实际上又没有什么奇怪,正如她自己常说的:“要不是走投无路,只好跟着男人造反,还不是一辈子围着锅台、磨台转?”)

      她是(赫赫有名的、)已故的农民军领袖高迎祥的侄女。高迎祥和李自成两个家族虽然不是同县,却是世亲。自成的堂伯母就是高迎祥的姐姐。依照所谓“侄女随姑”的古老风俗,迎祥的侄女嫁给了自成。高桂英既是迎祥的侄女,又是自成的夫人,(加上她自己也有使人不能不敬佩的美德,)所以在高迎祥和李自成所统率的这一支农民军中享有很高的威望。她自己也很重视维护高迎祥的光荣传统,有时遇到部下做事不对,她就说当年高闯王如何如何。倘若是她的弟弟高一功或其他高姓的将校们犯了错误,她就伤心地告诫他们,说:“如果五叔活着,他可不允许你们这样!”(有时她也称呼高迎祥的字,说“如岳叔”如何如何,把高迎祥的故事讲给他们听,要他们作为榜样)

      原著586字,删节后313字,删节近二分之一。如果说人物“理想化”的程度因此有所降低,大概不会说错。

      此外,“精补本”对原著第一卷整段、数段乃至十数段的删节也是有的。如第4章描写李自成爱兵如子的一段插叙(573字)全被删去,第20章描写高夫人“绣‘闯’字大旗”的情节(1384字)尽数被删,第26章老神仙尚炯与牛金星谈家世及儿时趣事的对话(2302字)也被删略。删节者用心良苦,限于篇幅,兹不赘述。

      注:

      [1]“精补本”第1部《天寒霜雪繁》的底本是中国青年出版社1977年版姚雪垠著《李自成》第1卷(共32章)及第2卷的部分章节(共14章)。本文只论及前32章,不涉及后14章。

      [2]严家炎:《李自成初探》,《关于长篇历史小说李自成》第210页,上海文艺出版社1979年版。

      [3]江晓天:《评李自成》,《关于长篇历史小说李自成》第236页。

      [4]王毅、李悔吾:《波澜壮阔的农民革命战争历史画卷》,《李自成评论集》第27页,湖北人民出版社1978年版。

      [5]陈美兰:《光辉的形象,成功的创造》,《李自成评论集》第42页。

      [6]文中俞汝捷先生的自述皆出自《精补本后记》,下不另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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