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配画集《世态讥弹》(池北偶诗,丁聪配画,人民日报出版社2009年6月版)问世之日,正逢作者之一的老漫画家丁聪久病之后终于离世远行,自然引起许多朋友和读者的沉重哀伤。尽管他走得安详、宁静、甚至有点潇洒,但是留给世界的仍是一片无法止住的泪水和隐痛。我们还能有这样的漫画大师吗?他从抗日战争前的17岁的中学时代就开始举着画笔随父亲进入漫画园圃,耕耘70年,作品数以千计,到90高龄仍然笔耕不辍、时刻萦怀,仍然自署也被朋辈称作“小丁”,从未自称而且厌闻“大师”这类称号。这在中国和世界都极其罕见。为千万读者热爱的真正大师悄然离世,某些自吹自擂或者被胡炒乱捧的冒牌“大师”却在到处作秀,这种现象,不妨说也是当今被人们抨击讥弹的千奇百怪世态中的一态吧。 丁聪一生用漫画的笔鲜明地表达对祖国、对人民的热爱和对强权、对腐恶的憎恨,即使遭逢厄运,陷身污淖,九灾八难,仍然乐此不疲,终生无悔,表现了中国忠贞正直知识分子的优秀品质和凛然正气。他执着地捍卫漫画事业,他说过:“在抗日战争时期,漫画是匕首,是打击敌人消灭敌人的武器;在今天,漫画是手术刀,是医治社会疾病的疗刀。”作家艺术家不是经常被提示要时刻注意主旋律吗?丁聪说得好:歌颂真善美是主旋律,揭露假恶丑同样是主旋律。宣传先进人物是主旋律,严打肃贪也是主旋律。把丑恶的东西揭露出来,让其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同样是维护真善美。他说的话其实都是最朴素最浅显的道理。多年来所有有责任感和正义感的文艺家们下笔时也都是这样实践着并且作出各自贡献,受到人民群众认可和喜爱的。有的专爱高唱“主旋律”用来排斥讽刺、压制批评的人,未必不懂,只是他们喜欢将事情简单化地对立起来;或是耍棍棒耍惯了,听不得不同声音;或是被刺到自己的痛处,如同阿Q头上有瘌痢,自然就讳光忌亮,甚至恨得牙痒了。 池北偶先生不仅是资深的国际评论家,也是一位杰出的讽刺诗人。二十年前从报纸总编辑岗位卸任后,更致力于讽刺诗事业。1995年编译《历代讽刺诗选集》(丁聪、方成绘图),选了上自先秦下至民国讽刺诗四百余首,是迄今唯一的一部历史讽刺诗选。讽刺诗在我国有悠长的历史和闪光的传统。两千多年前,孔子在编纂第一部民歌总集《诗经》时,就着意选入一批揭露统治者残虐黎民、横征暴敛、荒淫无耻的作品,例如《北风》、《相鼠》、《伐檀》、《硕鼠》、《墙有茨》等篇。他宣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意思是说这些作品里表现的是老百姓最真实的思想,最纯正的感情。孔子曾向弟子们系统地阐述《诗经》全部作品的作用:“《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夫鸟兽草木之名。”(《阳货》第九章)兴、观、群、怨四个字,后世就被奉为经典性的概括。用现代的语言诠释,曾经被阐述为鼓舞功能,欣赏功能,团结功能和批评功能。尽管孔老先生用“怨”字代表批评和讽刺,又提倡“怨而不怒,哀而不伤”,主张“温柔敦厚”,自然符合那些把自己放在老百姓对立面的君主帝王和当权者的胃口。但是,老百姓并不管这一套,面对那些残民以逞的贪官污吏,那些作威作福的社会蟊贼,怎能不戟指痛恨,怎能“温柔敦厚”得起来?历代忧国忧民、有胆有识之士,遇到不平事,看到危及肌体的痼疾,骨鲠在喉又怎能沉默不语?因而也不免受到打击和迫害。远的不说,过去几十年中,遇到政治风暴来临时,总是知识界人士先倒霉,而最先撞到枪口上的,大都是杂文、讽刺诗作者和漫画家,给他们戴的也大都是现成的帽子,从“歪曲社会主义”,“肆意诬蔑领导、诬蔑工农群众”,直到“恶毒攻击无产阶级专政”,“反党反社会主义”。1957年“丁酉之难”,包括丁聪在内的大批杂文家,漫画家陷入罗网,遭逢厄运。更不用说“大革文化命”疯狂昏乱的十年,全都难逃浩劫。 古往今来,从古代民歌童谣,到近世讽刺诗、漫画以至文学形式的杂文、随笔、舞台上的相声、小品,之所以那样受到读者和观众的欢迎,以至中央电视台每年“春晚”都必须安排两三个小品作为保留品种才能满足观众的需求,尽管其中必然有高下之分,文野之别,但是它们反映人民群众的心声,宣泄他们的喜怒哀乐,为人民代言请命的职责,并无二致。在人民群众当家作主的社会,它们同样成为一种公共舆论,生动活泼、喜怒笑骂的形式中,同样行使着对社会、对公仆更对当政者的监督职责。这是千万不能小看的。亲民的当政者,必定真心诚意并且虚心乐意倾听群众的呼声,不论采用什么形式,通过何种渠道,在报纸杂志上发表政论时评以至杂文讽刺诗和漫画也好,来信来访申诉告状也好,网上发贴子批评建议也好,都采取欢迎鼓励的正确态度,因而自然得到老百姓的赞同和爱戴。池北偶兄在同丁聪合作的新作诗配画集《世态讥弹》前言中,转达了温家宝总理最近信中几句话:“我喜读池北偶先生的讽刺诗,也爱看华君武、丁聪先生的漫画。他们针砭时弊、讥弹世态的诗画,给人以深刻的启迪,也给时代留下鲜明的印记。他们的眼光是尖锐的,爱憎是鲜明的,在喜怒笑骂中表现出对国家和世界的关心,体现了对社会和人民的责任感。”池北偶兄说他读到后深受感动和激励,我也深有同感。中央领导人同广大文学艺术界人士的心意总是相通的。丁聪老兄泉下有知,一定也会像往常一样开怀大笑,把一切烦恼和不快丢向九霄云外。池北偶兄编此书时,用温总理信中“讥弹世态”四字为书名,我以为既符合他们两位作诗作画的初衷,也给在这条道上一路前行的许多同道和包括我这样既不会写讽刺诗、更不会画漫画的人在内的千万读者以鼓舞启迪和激励,提醒自己时刻保持对国家和世界的关心,针砭时弊,讥弹世态,永远记住自己对社会和人民的责任。 这就是为什么我读了这本书,禁不住悲喜交集,心情不能平静的原因了。 《艺术加工》 历代皇帝陛下,不管是驴是马。 一律涂脂抹粉,竭力加以美化。 个个都是明君,魔鬼也成菩萨。 这是艺术加工,不算弄虚作假? 鬼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