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领风骚三百年 许宏泉 著 黄山书社 许宏泉 许宏泉,1963年生,安徽和县人,现居北京。主编《边缘艺术》,《艺观》杂志。涉及绘画,美术史研究,书画鉴定,写作。著有《乡事十记》,《燕山白话》《戴本孝》《醉眼优孟》等。 在仰山桥附近的某高层楼体里,有一套一百五、六十平方米的画室,名为留云草堂。站在向南的窗口,便可以看到鸟巢和喧哗的京城。室内,一张古色的茶桌上,上好的青茶:黄山毛峰、汀溪兰香、太平猴魁……变幻的是捧这些杯子的手━─画商的、学者的、教徒的、艺术家的……它们停顿、往返、消失、又换上另一拨人的手。CD机里传出昆曲:“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付出断井颓垣”的唱腔,迂回在众人手中。而在留云草堂的主人画家许宏泉先生的手上:是王渔洋、朱彝尊、冒襄、章士钊、周作人等明末清初以来至1949年前的学者的手札、信函、书法。他一一收藏它们。这些文人学者所处的时代,他们的思想性情、轶闻趣事,曾经有趣或有漏的片段生活与故事,都从许先生的手中鲜活,演绎在《管领风骚三百年》中。 对《管领风骚三百年》我有多种期待。 我是留云草堂的常客,看到不少白手者在许先生的指点下,成为拥有奔驰宝马的画贾,他却依然在留云草堂画画,吊嗓子唱京剧,检阅文献。纵是去拍卖行民间寻古觅芳,在意的也只是那些被画商和藏家冷寞的学人翰墨。他每得一个学人的书法,便搜集阅读其著作,继而驰笔,叙其学行,究其思想,乃成《管领风骚三百年》里的若干篇章。于是,我对它有期待之心;与许先生相识近十年,他的闻古博今和犀利见解,我是耳闻目睹。他对学人书法的喜爱,是他个人书法的体现,他认为书法不能失去文化精神供养。他以学人书法为契点,试着进入学人精神世界,成为他写作《管领风骚三百年》的学术取向。于是,我对它多出一份期待;尽管,我在留云草堂的墙壁上,看过许先生大量的收藏,龚鼎孳、吴梅村、查士标等人的书法的真迹,许先生常称,清初书法多继二王云间,承明人遗风,更于“主流”外张扬个性,呈姿肆雄奇一路,而学士人则益见风雅清丽之至;乾嘉伊始,考据学风日炽,此间书法亦随学术风气而变,寻碑访碣,开碑学之先声,如邓石如、阮元、包世臣等人;清季民初,遗老遗少与新进知识分子构成多元文化时代,碑帖结合,书风也极繁杂,呈见书法殊变新奇现状,如陈立三、王国维、陈寅恪……许先生阐述精微,我却仿佛云里雾里一般,好在,许先生把自己私藏的数百件学人手泽,一一著文绍介,勾勒出近三百年书法演变的线索,对我这种“书法盲”来说,对《管领风骚三百年》期待之心益加。 毫不迟疑的说,《管领风骚三百年》给我提供了一次综合的学习机会。 在留云草堂菖蒲的清香与葱绿中,我对《管领风骚三百年》的期待变成部分的现实,按许先生划,《管领风骚三百年》将是八部。现在初集、二集已在我的手中。 此书的结构次序是:学人的画像、简历,书法手迹,然后是著述文字。我首先挑出两本书中自己最喜欢的书法手迹,再看作者的画像,两者都合乎我的好感,再去读许先生的文字。进入我第一轮阅读的是:莫友芝、金梁、陈介祺、俞樾、马一浮、梁漱溟、程瑶田、陈鹏年、洪亮吉、陈廷桂、罗振玉。 我对书学毫无修养,说喜欢他们的墨迹,凭借的仅仅是感觉和自己肤浅的审美经验。好在有许先生的文字垫后,为我的喜好凭添几份理性的认知。在说到莫友芝,这位晚清诗人的翰墨时,文称:融秦汉篆刻文字的利茂。圆劲浑厚,意态跌宕,正所谓“不以姿取容,具有金石气”。尤其生辣稚拙的意趣,一扫清代篆书的整饬刻意习气,沙孟海《近三百年书学》称其“学邓石如篆书的莫友芝最好,赵之谦,吴熙载次之。”比较赵、吴之书,莫友芝独特的自然天趣更会扑面而来,这天趣,是素雅,是朴实,一如个个山影的野逸与幽远。这样评论,对我这位读者来说,何尝不是一次幽远而愉悦的精神畅游呢? 在许先生的《管领风骚三百年》中,金梁的一幅金文七言联让我看了又看,许先生用“璞玉嫩金契天真”这样的标题来谈论金梁,其中说述到这幅对联的收藏经过,金梁的犹如陶渊明似的生活方式,清季明初的书坛现状,而让我感兴趣的却是金梁这幅犹如“画符”的墨迹中,隐藏的书法神韵。许先生用黄宾虹的《说文》中的观点,道出金梁的这幅七言联之古之奇并非一味求怪求奇,表面看有“画字”的嫌疑,但实为心中之书,金梁的字以一种简远平和看似清秀的面目,实则蕴籍着“不可一世”的孤傲与超脱。他的运笔里时而参以行草书的跌宕之趣,看似随心所欲,实则险象环生,奇趣满幅,他的行书更擅长“造”奇崛,线条细而绵而爽利而古拙,或如万岁枯藤,蕴籍有味。 清代大收藏家陈介祺的残瓦拓片,也对我形成了相当的诱惑,许先生以饱满的笔墨陈述陈介祺对收藏的痴迷,与当时古玩大腕们的交往,对三代古文的神圣情怀,曾经名盛一方的万印楼如今的凋败境况。其间,闪光的依旧是陈介祺的书法中留给人的遐思。许先生摘下陈介祺的话语“学者当师北宗,以碑为主,法真力足,则神理自高。先求风姿,俗软入骨,未易湔洗矣!”然后说陈的书法格局的形成与其崇尚收藏三代高古器物关系很大,汲取汉隶与三代金文的意趣,用笔则多取六朝碑版,尤其耐人寻味的是,如此之“糅合”却自然而奇趣,毫无生硬造作之嫌。从三代钟鼎文中窥见古人书法的用笔,成为陈介祺的书法“秘决”。他以长锋羊毫,大笔作小字,墨韵饱满,清气满溢,在古拙与奇谲间游弋…… 如果哪一天我兴起要学习书法,就选这三人的书法作摹本。或选洪亮吉,罗振玉、俞越的隶书;对陈鹏年、章士钊、陈廷桂、程瑶田等的行书,我只有欣赏之力,决不会去尝试;对马一浮、余觉、包世臣,归庄等人的草书,也只能远观而敬之。而诸如马一浮的风骨和气节,梁漱溟的孤傲与执拗,袁克文的纯真性情和诸多文人学士在书墨中洋溢的个性,怪癖,精深的内涵……都被许先生挖掘得让人生仰慕之情。 《管领风骚三百年》中,还有周作人、梁启超、康有为、章士钊、胡兰成的翰墨,作者以风趣的笔调写下他们的为人、学识、好恶和在各自的时代的“风骚”,可能是我对他们都抱有偏见,故只草草翻过。许先生在写到周作人、章士钊、胡兰成等人,笔墨中掺和着调侃意。据我知,许先生对梁、康二人也并无好感,却不知他为什么要收藏他们的笔墨,莫非收藏者如许先生,收藏己超乎了个人的兴趣?在读了到书的中途时,我才明白许先生是在以一个学者和研究者的心态,去其偏见又带着独特的认知,给予中肯的评价。让人在书中领略到多种参考价值。 许先生在《管领风骚三百年》中,不拘一格的写作方式,对文人学士并不让我喜欢的钻营、酸腐、佯狂,在官场上失意后的“退隐”和无奈等都给了宽厚的同情和理解。其中还带着“解构”的心态去看待他们作为文人学士的诸多个性。比如许先生说到钱玄同时,有这样的文字:钱玄同有个笔名叫“疑古”,而他疑古却是从“复古”开始的……第二期便来了个‘反古运动’……说他复古,甚至服装也要参照古本研制和套,“深衣”,所谓“深衣”,据知堂先生说:“白布斜领”,有点像‘孝服’,看上去有点触目。”钱玄同酷酷地穿着它去教课上班,你说这算“新新人类”还是“复古”派头呢?……而所有往日称之为“国粹”的皆被当作“国滓”。钱玄同骨子里是有“愤青”意识的,他转而成为疑古,反古的急先锋…… 由于许先生是有个性的书法行家,加之深厚的传统文化修养,又属性情的文化人,同时不乏精锐的观点和独特的批判意识,以及好玩的心态,《管领风骚三百年》读起来,就显得情趣盎然又不失厚重。只是,每每看到这些文人学士的故居、墓碑照片,或那曾经的别苑,如今呈倾圮颓废的情景,我们或许只能从他们留下的墨迹中去追觅他们或辉煌或失意的人生。不禁又放下书,想起留云草堂幽远的清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付与断井颓垣。”好在,许先生在这唱腔中,写出了《管领风骚三百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