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恺与时下的流行、畅销相比,不属于热点。但是,缅怀他的书籍、文章却绵绵不绝。丰子恺已成经典。他的老师李叔同,也是经典。两人均属异数的个体。 竖版、繁体,从后往前翻,现代文学史上的一些作家,丰子恺、夏丏尊、朱自清、郑振铎、马一浮、朱光潜……这些人,云集一处,只从名字上去想,就很像穿着厚实老棉袄、风襟扣系得紧紧的父辈,温暖、踏实。他们当年欢聚的场所,也让人缅怀:小杨柳屋、平屋、上虞、白马湖畔、春晖中学……读起来,场景风雅,意象隽永。无一例外,这些人与场景,和丰子恺当年创作漫画息息相关。 丰子恺在白马湖畔,用古诗词句、儿童相、社会相,勾勒出一幅幅漫画题材,迈出作为漫画家的第一步。此后,他多才多艺的人生也就延长开去,永无句点。 因和自己的专业有关,我读书、写作、编书,多留意一些古风人物。或许,受小时读《瞻瞻的脚踏车》、《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这样漫画的影响,丰子恺给我的印象,属于温且稳之人。丰子恺所接触的师朋好友,李叔同、钱君匋、吴朗西、俞平伯……也多是些襟怀坦白、温婉浑厚的人物,像一首首小诗,有橄榄味。丰子恺与时下的流行、畅销相比,不属于热点。但是,缅怀他的书籍、文章却绵绵不绝。丰子恺已成经典。他的老师李叔同,也是经典。两人均属异数的个体。李叔同后来出家,走的是仄句,丰子恺于俗世之间,仍圆通融洽,用枯墨淡笔,画世间万象。 一星如月看多时,丰子恺的画与文,多同人一样,祥和温静。读他的画与文,让人很愿意把自己还原为孩子气。读的时候,内心干干净净,没有多余的形容词。多好啊。落花水面皆文章。丰子恺的一生,多才多艺,随笔、绘画、音乐、翻译,艺术与生活并行,是一个文学立方体。这让我想起桐乡石门镇的缘缘堂,开阔大气,亦显示他人品艺品的景深。乘编书的机会,把记忆中的丰子恺作品重新梳理了一下。陆陆续续读过:护生画集、缘缘堂随笔,谈西洋美术史,翻译的《源氏物语》、《落洼物语》等。但究其实,与丰厚的子恺作品长卷相比,这些只是零散的册页,第一次完整地了解他的一生,他的创作,他的生活,他的家人,却是由其女儿丰一吟撰写的这本书得来。 丰子恺的抒情漫画,影响很大。不仅读者,有些研究者,也多钟情于“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的丰氏意境。比如,作为研究丰子恺的主力军陈星老师,曾先后编著过《几人相忆在江楼》、《新月如水——丰子恺师友交往实录》等书。但是,从丰一吟老师书中可知,丰子恺的为人底蕴,还有另种墨色,即“天于我,相当厚”的一面。这一句,更像是丰先生的人格写照。有感恩的心情在内。这句话摘自丰子恺于1944年在重庆作的《贺新凉》一词。全词录下:七载飘零久。/喜巴山客里中秋全家聚首。/去日孩童皆长大,添得娇儿一口。/都会得奉殇进酒。/今夜月明人尽望,但团圞骨肉几家有。/天于我,相当厚。/故园焦土蹂躏厚,只相思,江南风物旧时亲友。/来日盟机千万架,扫荡中原暴寇,便还我河山依旧。/漫卷诗书归去也,问群儿恋此山城否?/言未毕,齐摇头。 在抗日战争期间,颠沛流离,艰难困苦至极,丰子恺先生并不悲观失望,反而认定“天于我,相当厚”。他的温厚为人,是以此为支撑的础石吧。他曾说过“先器识后文艺”,“天于我,相当厚”,该是他“器识”的具体认知。我一直想为本书取个副题。甫读此词,豁然开朗——“天于我,相当厚”,原来,丰子恺先生对艺术如此执着,是有出处的。 朱自清说丰子恺的漫画,像一首首小诗——带核儿的小诗。这所谓的核儿,该就是古典文人之味吧。丰子恺身上,是有古典文人之味的。如古典文人一样,他从来都不真正具备隔绝的气质,在他的心底,始终有一种超越小我的关怀和忧虑,表现在画作上,便如有隐忧之意。他的一幅幅虽写意却具讽刺力量的漫画,便如有隐忧。 丰一吟老师,写父亲风格的字,画父亲风格的画。她写的有些文章,也有核儿——《敛住蝴蝶的翅膀》《天下谁人不识君》《外公纸》……父女两人内心的温和厚道,也一脉相承。丰一吟老师已年过八旬,手头忙碌的事情很多,但从编书到现在,她给我的印象是,乐观地做事,和善地待人,“天于我,相当厚”的思想墨色也相当的浓厚。 陈学勇老师曾在《海上闲话》中,格外憧憬杂文能写得像丰子恺那样有抒情味。而我则想,编书的风格能否也学学丰老先生,用象管(毛笔)和蛮笺(宣纸),编一本本古典写意、构图简洁的书,少些芜杂凌乱,给那些风格平静的读者看,亦如去桐乡负暄,在温厚的古典意境中慢慢休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