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血色黄昏倒下悲壮英雄
萧天佐身着锦貂毛的大披风,站在大约二三十米开外的地方。我的同事于茂世挽弓搭箭,两臂一较劲儿,将弓拉得如天边的弯月,嘴里念叨着“鼻子”,只听“嗖”的一声,长箭离弦而去,扎扎实实钉在萧天佐的肚子上。他明明是打哪儿指哪儿的水平,却偏偏想指哪儿打哪儿。可怜我们这些“键盘娴熟”的人,拿起古人擅长的玩意儿,十分不顺手。好在萧天佐并不还手,任由我们左一箭右一箭把他射成了“刺猬”。
这里是开封天波杨府的演兵场,空旷的院落里,满是不经修剪的丛生的乱草,很有些苍凉的氛围。如果在千年前的天波府,演兵场该是杨家将操练的地方,他们的箭法想必十分的高明,而他们所要面对的萧天佐,也是异常的剽悍蛮勇。
天波杨府是一个中国人妇孺皆知的地方,发生在这里的故事素来为人们津津乐道。开封有“文包武杨”的说法,包公和杨家将,被认为是北宋一代对民间影响最大的人物。在人们的心目中,杨家将成了一种精神象征,他们满门忠烈,舍生忘死,一代接一代地挺身而出,化解国家的危难。千百年来,忠勇杨家将的事迹从历史和传说不断走入小说,走上舞台,形成了一个个栩栩如生的爱国者形象,寄托着不同时代人们的爱憎和期望,在世间广为流传,以至于要分清哪些是史实,哪些是演义,成了很多学者研究的课题。
在中国悠悠数千年的历史上,很少有哪一个家族能像天波杨家这样影响深远,从宋朝到现在,一直被人们传诵不绝。不但杨家将的故事越传越丰富,后来的抗金名将杨再兴、杨存中,抗元名将杨价、杨文等人也被大众认为是杨家将后代,而且小说中虚构的英雄也多有托附为杨家后代,远的如《水浒传》中的“青面兽”杨志,近的如金庸笔下的杨过、杨康、杨铁心。
鸦片战争之后,承受着列强施加的一次又一次的羞辱,一种习惯性的、波及全民的虚弱和自卑感,在中国逐年蔓延,与日俱增。历史悠久的传统,在现代文明的冲撞中支离破碎,即使是为数不多的骄傲,也已在零碎的记忆中变得残缺不全。但在这一百多年中,杨家将的故事却继续发扬光大,先后借助京剧、豫剧、评书等强势传播方式,更加深入国人之心。 走进式样古朴、气势威严的天波府,仿佛走进了一个交织着千年民心的磁场,让人的心中不能不充满尊崇之情。 风定浪静杨家湖
天波杨府位于杨家湖西北角,站在杨府南门纵目而望,只见远岸垂柳如烟,湖水一平如镜,勾画出北方城市少有的明媚动人。
天光云影共徘徊的湖水中,一些小黑点隐约可见,有开封朋友介绍说,那是游泳的人。开封有众多的游泳爱好者,一年四季都喜欢在湖中游泳,但无论冬夏,这一带的人都只在杨家湖游泳,绝没有人会跳进一路之隔的潘家湖,在开封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说起来,这跟千年前的一段公案有关。
关于杨家湖和潘家湖的来历,开封流传着这样一个民间传说:当年杨业遭潘美陷害,兵败陈家谷重伤被俘,绝食三日而死。佘太君闻此噩耗悲愤满腔,怒闯金殿,告了潘美的御状。但潘美位高权重,既是开国元勋,又是宋太宗的亲家,所以只被象征性地处罚了一下。佘太君愤而辞朝,带着一家老小回了老家。杨府与潘府仅仅一路之隔,杨家刚搬走,这一带突然刮了三天三夜狂风,下了三天三夜暴雨,潘杨两家顿时成了一片汪洋。杨家已经没人,潘家却遭到灭顶之灾。风雨过后,两家隔路相对的住宅都塌陷了,变成两个庞大的湖,就是现在的杨家湖和潘家湖。由于两家人一忠一奸,因此湖水也是一清一浊,人们要游泳自然都去清澈的杨家湖,不去浑浊的潘家湖。
其实,现在杨家湖和潘家湖的位置,在北宋时是皇宫,在明朝是周王府。潘杨两家根本不可能在此居住,这两个湖另有来历。
明代末年,黄河水淹开封,显赫的周王府也被滔滔黄河吞噬湮没。清代初年,周王府遗址成了没主儿的地方,劫后余生的老百姓纷纷到这里“刨古器物”,掘砖取瓦,居民生活用土也多到此挖取,天长日久,这一带变得坑坑洼洼,逢雨积水,形成几片不规则的水坑。乾隆五年(公元1740年),开封城外地面越淤越高,城内低洼如锅底,下雨时很容易积水。当时的河南巡抚雅尔图采纳部属意见,决定挖地蓄水,于是集中人力挖掘龙亭一带的水坑,最终连成了东西两个大湖。
由于东边的湖靠近市内居民区,人烟稠密,岸边有许多小作坊排污,湖水污染较重,而西边的湖靠近郊区,周围人烟稀少,较少污染,并且开封的水系流向是自西向东,所以才造成了两个相邻的湖清浊差别明显。
杨家湖西,相传曾有杨六郎的宅邸,所以开封有“杨六郎宅水泊”的说法,久而久之,人们将湖水清澈的西湖称为杨家湖,而将水浊的东湖称为潘家湖。
如今这两个湖柔波轻漾,安宁祥和,是开封市最秀美的地方,也是开封最重要的旅游区域,两湖的南边是御街,北边是龙亭,而杨家湖畔更有清明上河园、翰园和天波杨府环绕。这差不多就是开封旅游业的半壁江山。
数年前,开封市治理污染,将两湖水系联结起来,潘家湖水也变得清澈了,但开封人只去杨家湖游泳的习俗却没有丝毫改变。看样子“潘湖浊,杨湖清”的观念根深蒂固,清浊的界定不只由水,更有别的内涵。
潘杨公案已经过去1000多年,但人们对这一是非的兴趣却始终不减。潘美和杨业的形象其实都发生过重大的逆转,对于宋朝来说,潘美功勋卓著,他不仅是拥立赵匡胤称帝的功臣,而且英勇善战,先后统兵灭南汉、南唐、北汉,但因陈家谷一战而落下千古骂名,被视为大奸臣;而杨业原来不过是北汉降臣,长期做潘美的副职,战死陈家谷之后一举成为宋朝人仰慕的英雄,并为中国人千年传诵,成为杨家将故事的源头。
关于这段公案,《宋史》关于潘美过失的记载语焉不详,面目不清。有人因此认为潘美有点冤,是民间传说和后世戏剧家为了突出杨家将的形象,过分丑化了潘美;更有学者收集史料中的蛛丝马迹,认为正史并不完全可靠,明显在掩盖什么,而民间传说则更多保留了事情的真相。 悲情难忘陈家谷
杨家将的所有故事,都是从一个悲壮的傍晚开始的。如果没有这样一个傍晚,或许我们今天就不会熟知杨延昭、杨文广、佘太君、穆桂英和杨排风这些名字。这个傍晚,杨业的生命悲剧性地走向终结,伴随着他轰然的倒地声,大宋王朝的一场大悲剧达到了高潮。最后一次大举北伐至此结束,北宋损失惨重,从此放弃了从辽国手中夺回幽云(燕)十六州的努力,被迫转入战略防御。
那是公元986年,北宋雍熙三年八月的一个傍晚,鏖战了一天的杨业率兵退到陈家谷(今山西朔县南)口,约定在此伏击契丹人的“步兵强弩”却逃得无影无踪,只有一轮夕阳悬挂在陈家谷尽头,渲染出如血的晚霞。最令人气愤的,不是敌人的凶残,而是自己人无情的背叛。况且,这天的作战策略本来就是一步“臭棋”,杨业这位作战高手原本有“妙棋”可走,却被“业余棋手”逼迫着走最低劣的“臭棋”,心情可想而知。因此,杨业看到谷口没有伏兵,再也按捺不住多年来被怀疑、被诽谤的悲愤,这位戎马一生、杀敌无数的老将,竟然“即拊膺大恸”(《宋史•杨业传》)。
对于北宋来说,最大的隐患就是幽燕十六州在契丹人的手中,没有幽燕十六州,宋朝就没有长城一线的天然屏障,无险可守,包括国都开封在内的黄河中下游地区就随时会被契丹人的骑兵攻击。
在宋太祖、太宗的心目中,夺取幽燕才能算是完成统一大业。宋太祖原想储备巨额款项向辽朝赎买,如遭辽朝拒绝即以此巨款作军费,攻取幽燕,但未及进行就去世了。太平兴国四年(公元979年)五月,宋太宗灭北汉后,六月即乘势自太原直接进攻幽州(辽南京,今北京)。7月初,宋辽两军大战于高粱河(今北京西直门外),宋军大败,全线溃退,宋太宗也在中箭后随乱军南逃,直到涿州才乘上驴车南逃回开封。
这一战史称“高粱河之战”,是宋太宗最受人诟病的一件事。宋朝军队在攻下北汉后已成疲惫之师,大将们也都无心再战,但宋太宗的地位很不稳固,急于建功立业证明自己。太宗的即位,按照传统的封建礼制,并非名正言顺,而是在无太祖顾命遗诏的情况下仓促入继的。关于太祖之死,也有所谓的“烛影斧声”之谜。恢复幽燕,完成太祖未竟的统一事业,是他借以改变名声、提高威望、稳固皇帝宝座的政治手段。但仓促行事,导致宋朝军队大伤元气,十多年后,太宗本人也因为高粱河之战的箭创复发而死。
雍熙三年(公元986年)正月,宋太宗再次发动攻取幽燕十六州的战役。宋军分三路进发,曹彬、崔彦进率东路军出高阳关,田重进率中路军出飞狐口(今河北涞源北),潘美、杨业率领西路军,北出雁门(今山西代县)东进。
西路军很快就攻下寰州、朔州、云州、应州等地,中路军也攻占灵丘、蔚州等要地,东路军听到中、西路军节节胜利的消息后,在准备不充分的情况下进占涿州,却因缺粮不得不退兵。辽军乘机于岐沟关(今涿县西南)北展开进攻,宋军大败,辽军追击至拒马河(今河北省南拒马河),东路军全线溃败。
宋太宗得知东路军战败,随即命令中路军回驻定州,西路军退回代州。随后,朝廷命令潘、杨率军护送朔、寰、云、应四州百姓立即迁回代州。这时辽军主力已经调到西路,大兵压境,要完成这一任务非常艰巨。杨业经过周密思考,提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先派人密告云、朔等州守将,等我军离代州北上时,令云州民众先出,我军到达应州时,契丹必定会派兵迎战,这时,命令朔州民众再出城,同时派骑兵接迎,另派1000弓箭手守住谷口,这样百姓就可安全内迁。
对于杨业这个切实可行的方案,监军王侁却坚决反对。不懂军事的王侁,显然还陶醉于前一段时间西路军的胜利中,他要杨业率兵去攻打已经被契丹人占领的寰州:“你有几万精兵为什么还这样胆怯?应当直接出雁门关北上!”
杨业说:“不行,这样做,只有失败。”王侁阴险地说:“你不是号称‘杨天敌’吗?为什么不敢与敌人正面交锋,难道你还有不可告人的打算?”杨业气愤地说:“我这样做不是怕死,而是要最大限度地减少损失,更好地完成皇上交付的使命。你既然这样责问我,那好吧,我现在就冒死前去。”出发时,杨业流着眼泪对潘美说:“这次出兵,必定失利,我是北汉降将,蒙皇上大恩,我愿以死报国。”他又用手指着陈家谷说:“你们务必在两翼布置强劲的弓箭手,我转战到这里,你们就出兵夹击,不然我们将会全军覆没。”潘美当即和王侁领兵埋伏在谷口。王侁派人登高远望,以为契丹败走,欲争杨业功劳,领兵离谷口。潘美想制止他却没有做到,于是也“缘交河西南行二十里。俄闻业败,即麾兵却走”。
就这样,当杨业的部队到达陈家谷口时,意料中的伏兵没有出现。杨业身上已经数十处受伤,悲愤之余,他对部下说:“汝等各有父母妻子,与我俱死,无益也,可走还,报天子。”但所有部下“皆感泣不肯去”。淄州刺史王贵杀数十人,“矢尽遂死”,其他人也都战死了,没有一个逃跑的。杨业手刃数十人,而后身负重伤后被俘,他仰天长叹:“皇上看得起我,指望着立功边塞报答他,可惜被奸臣所误,致使王师败绩,我有何面目活下去!”于是绝食而死。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自古以来失败的英雄数不胜数,但杨业身上的悲剧色彩更加强烈。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将军,他不但要受到轻薄浮躁的监军王侁的羞辱,还要完全受制于他。这是为什么?主将潘美似乎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但同样身为身经百战的将军,他这样做正常吗?
有迹象表明,杨业死后被人“泼了脏水”,一个叫刘吉的人冒着生命危险才为他洗雪了冤屈。 二、赤胆忠心两降臣
钟楼和鼓楼是中国古代沿袭上千年的定制建筑,晨钟暮鼓是古人最常听到的乐音。然而天波杨府的钟和鼓却有着特殊的用途,钟叫“聚将钟”,鼓为“催战鼓”,尤其是天波府的“聚将钟”,相传一旦边关有事,此钟不击自鸣。说起来,这口大铁钟还有一段动人的传说。
相传焦赞、孟良从辽国盗回杨业遗骨之时,天波府正熔炼兵器,佘太君下令,把杨业的骨灰倒入沸腾的殷红铁水中,铸造大钟一口。铁钟铸成以后,仿佛凝聚了杨业赤胆忠心的魂魄,每每敌人入侵边关,这口钟便轰然鸣响。因此,调兵遣将的圣旨刚到,杨家将早已装束停当。
广为流传的传说故事和小说戏曲,让杨家将流芳千古,但杨家的真实历史也因此云遮雾罩,难见真面目。在记者接触的人中,有人认为从杨业到穆桂英的故事全是真实的,有人则认为全是虚构的。事实上,从杨业、杨延昭到杨文广,杨家的确三代名将。尤其是杨业,先后与契丹人作战三十多年,战功赫赫,威名素著,被百姓赞誉为“杨无敌”,最后因遭自己人算计,重伤被俘,绝食而亡。“聚将钟”的故事一看就是虚构的,并且杨业的尸骨可能埋在了辽国,敬慕英雄的契丹人还在古北口(今北京密云北)建造了一座“杨无敌庙”祭祀他。但这个故事却也凝聚了一种历史的真实。
尽管杨业生前忠勇抗敌,如今为人景仰,但有细心的学者发现,杨业死后,宋朝朝廷对他的态度曾有一个明显的转变。杨业官为云州观察使,按北宋有关制度规定,这个级别的官员正常死亡时,应赐“钱三百贯,绢布各二百匹,酒五十瓶,羊五十口”。战场牺牲,则赏赐更高。然而杨业死后连正常待遇都没有得到,只是“赐绢布各百匹,粟一十石”,比规定低了一半多。和杨业一起牺牲的岳州刺史贺怀浦,品级比杨低,正常死亡时应“赐钱百贯,绢百匹,酒十瓶,羊十口”,此时则“赐钱百贯,绢百匹,酒二十瓶,羊十五口”,不仅高于规定,也高于他的上司杨业。
然而杨业后来得到了格外的表彰,待遇大幅度提高,上涨十倍以上:“布帛千匹,粟千石。”从被有意无意地忽视,到太宗亲自下旨表彰,并惩罚不守约定、导致杨业战死陈家谷的宋将,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杨家将戏曲中,有佘太君上金殿为夫申冤的情节,在历史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学者李裕民研究杨家将20多年,有一个问题始终让他困惑:明明《宋史》记载杨业致死的元凶是王侁,为什么小说、戏曲里全归咎于潘美?20多年的搜索终于让他发现了一则史料,是一个叫刘吉的人搬动了历史的“道岔”,洗雪了别人泼到杨业身上的脏水,让忠勇的杨业成为一个闪光的亮点,随后他的事迹在宋代广为传扬。没有刘吉,或许就不会有后来传播千年的杨家将的故事。
有趣的是,杨业是北汉降臣,而刘吉是南唐降臣;杨业为后人广泛尊崇,而刘吉几乎被历史遗忘。 郑州刺史屡遭羞辱
杨业死后,当时一位朝廷大臣写下了这样的话:“天下冤之,闻者为流涕。”一句话足以让我们想见,杨业之死曾在一千多年前的开封掀起的滔天巨澜。
伴随着北征幽燕十六州的惨败,从前线回来的士兵带着各种消息在社会上流传,杨业的遭遇引起了人们的广泛同情。朝廷给西路军的命令,是让他们掩护云、应、寰、朔四州百姓迁往内地。当时辽人兵势极盛,杨业提出声东击西的方略,以完成中央交给的任务,却被监军王侁认为是“畏懦”,进而怀疑杨业有“他志”,要求他和处于优势的敌军硬碰硬直接交锋。王侁的话说得极其不“厚道”,是对一位骁勇的沙场老将的莫大侮辱。按照宋朝制度,监军官品不高,却有权处死有不轨之举的将军。如果是别的将军,或许还能据理力争,但杨业却不可以,因为他是一个有“投降历史”的人。这时候能对争议做出裁决的只有一个人,就是西路军主将潘美。王侁个性轻浮,又不懂军事,而潘美功勋卓著,足智多谋,两种意见孰好孰坏,他应该一目了然,但此时此刻,潘美一言不发。这就将杨业推上了绝路:与其不明不白地被处死,不如与敌人拼死疆场。
杨业是将门之子,原名重贵,他的父亲杨信是麟州刺史,号称“火山王”,是一位北方民众自发抗辽时的领袖。杨业从小“倜傥任侠”,擅长骑射,武艺高强,爱好打猎,每次打猎,他的收获总比别人多一倍。他对同伴说:“我将来带兵打仗,也会如同猎鹰追逐野兔一般。”
二十来岁的时候,杨业投奔了太原一带的刘崇政权(后来的北汉),担任保卫指挥使,以骁勇闻名,积功升任建雄军(即代州,今代县)节度使,主要防御北方的契丹人。他屡立战功,所向克捷,没让契丹人占到丝毫便宜。国人号之为“无敌”,北汉皇帝赐他国姓,名刘继业。
公元969年,宋太祖赵匡胤率兵围太原,契丹人派兵援助北汉。刘继业认为契丹人反复无常,不可依靠,力劝北汉皇帝袭击契丹援兵,然后以河东之地归宋,但未被采纳。10年后,宋太宗再率大军围攻太原,北汉都城太原被宋军攻破,杨业仍在城南与宋军苦战。宋太宗早就听说杨业是一员勇将,便派北汉亡国皇帝刘继元的亲信前去劝降。见到刘继元派来的劝降使者,杨业悲愤地大哭了一场,投降了宋朝。遂复姓杨,名业。
降宋之初,杨业被任命为郑州刺史,因他“老于边事,洞晓边情”,又任命他为左领军卫大将军,知代州兼三交驻泊兵马部署,担负起在山西一带防御契丹的重任。后来杨业因功升任云州观察使,但仍兼着郑州的刺史。
在抗辽前线,杨业不负宋太宗的重托,在契丹军出入的各个要道口,连续修建了阳武寨、崞寨、西陉寨、茹越寨、胡谷寨、大石寨(均在今代县、繁峙境内)6个兵寨。史书上说他“忠烈武勇,有智谋。练习攻战,与士卒同甘苦。代北苦寒,人多服毡,业但挟纩露坐治军事,傍不设火,侍者殆僵仆,而业怡然无寒色。为政简易,御下有恩,故士卒乐为之用。”
公元980年3月,契丹10万军马来攻雁门关,杨业带数千骑兵寻小路出了边塞,绕到敌军背后,自北向南奇袭,大败契丹军,杀死他们的节度使、驸马、侍中肖咄李,活捉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海。从此,“契丹望见业旌旗即引去”。
杨业战功显赫,备受士卒爱戴,名望日隆,但对于一个降将,所有的这一切似乎并不是好事儿。作为一员降将,他注定永远要被打上烙印,注定永远要被“边缘化”,功劳越大,风头越大,就越遭忌。“主将戍边者多忌之”,不少人暗中上书,指责杨业的种种不是。太宗看了这些奏折一概不追究,并把它们封起来交给了杨业。有人分析说,在烛光斧影中登基的宋太宗猜忌之心十分严重,对所有人都不放心,他这样对杨业无非两个用心,一是表示了对杨业的恩宠,另一方面也是告诉杨业: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归宋的杨业就是这样步履蹒跚地走到了陈家谷口。他离开这里的时候,哭着请潘美在此设伏,鏖战一天败退到这里的时候,却没有见到一个伏兵,一天之内,60多岁、常令契丹人胆寒的老将军再次悲从中来,痛哭失声。
伏兵哪儿去了?以为杨业打了胜仗,“欲争其功,即领兵离谷口”,而主将潘美“不能制(止)”,不但不能制止,潘美自己也“沿交河西南行二十里”,西南可是逃跑的方向。并且听到杨业兵败的消息,潘美“即麾兵却走”。《宋史》虽然说得含糊,但也让人疑窦丛生,一军主帅、能征惯战的潘美这般作为实在太离谱了,他为什么如此表现?唯一的解释是,他有意置杨业于死地。
南唐降臣冒死雪冤
数年前,研究杨家将的学者李裕民面对一则新发现的史料陷入了深思。
这是杨业同时代人张咏《乖崖先生文集》中的长诗《赠刘吉》。诗共40句,引起李裕民先生注意的是其中两句诗及作者自注:“冒死雪忠臣,(自注:证杨业忠赤,为奸臣所陷。)谠言警贵侍。(自注:重指中贵弄权。)”
李裕民先生分析说,“忠臣”为什么需要“雪”呢?如果仅仅因为被迫去拼搏而牺牲,只要表彰、抚恤就可以了,何必去“雪”而且还要“冒死”呢?这说明“为奸臣所陷”,不仅仅指王侁等人逼杨业执行错误策略,更主要的是指有人试图掩盖真相,在杨业死后向他泼了“脏水”! 李裕民联想到了另外一件发生在宋朝的事儿:公元1040年,西夏进攻延州(今延安),大将刘平与石元孙、都监黄德和奉命援救,正在激战之时,黄却带兵脱逃。后来刘平、石元孙战败被俘,不食而死,黄为了逃避罪责,竟然勾结他人一起诬告刘平等叛变投敌,以致朝廷派兵包围刘的住宅,要惩办刘平的家属,幸亏有几位大臣力保,才没有抄家。后来查明是黄诬陷,便将黄腰斩,刘、石得到昭雪。推卸责任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推到死者头上。 向杨业泼“脏水”的会是谁呢?为忠臣昭雪需要冒死,说明奸臣的来头很大,大到能要仗义执言者的生命的地步,他能是谁呢? 对于杨业兵败陈家谷的悲剧,很多历史学家认为王侁是主犯,潘美只应负次要的责任。但李裕民通过分析认为,起主要作用的其实就是潘美。 刘吉为功臣雪冤要“冒死”,潘、王谁有那么大的能量,能置仗义执言者于死地?显然不是王侁。而潘美是开国功臣,在打南汉、南唐、北汉的战争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在众多大将中,最受宋太祖、太宗信任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曹彬,死后列为宋太祖配享功臣,另一个便是潘美,死后列为太宗配享功臣。据记载,“太祖无事时,常召潘美辈禁中议政,或与之纵饮,至令宫女解衣,无复君臣之礼”。“太祖、太宗时,诸节度使皆解兵柄,独潘美不解”。公元985年,即杨业死的前一年,太宗儿子赵恒(后来的宋真宗)娶潘美之女为妻,此时潘美的权势达到了顶峰,满朝大臣罕有其比。 有人分析,潘美如此对待杨业,一是因为嫉妒杨业的声望和才能,这并非没有可能,在《辽史》的记载中,提到西路军时,只说杨业,不提潘美,他们并非不知道潘美是主将,但更多地把杨业视为自己的对手;还有就是,攻入太原城时,潘美杀人如麻,即便杨业不表示什么,但潘美对这位在太原城生活了30多年的将军不能不有所忌惮。 虽然李裕民先生等人还没有找到潘美在杨业死后诬陷他的直接证据,但他的分析应该说是合乎情理的。 宋太宗对此事的最终处理是,大力表彰杨业,诏书中说他“尽力死敌,立节迈伦,不有追崇,曷彰义烈!”同时认定潘美、王侁“败约,援兵不前”,致使“失吾骁将”之罪,以及王侁战前“堕挠军谋,窘辱将领”。结果王侁被“开除公职”,发配到边疆;而潘美官降三级,数年后官复原职。也就是说,王侁是陷害杨业的主犯,成为官方的基调,国史、实录以及由此派生出来的《宋史》,无不受其影响。而刘吉“冒死雪忠臣”的事儿被抹去,潘美的问题被淡化,真实的历史被蒙上了一层面纱。由此也影响了后世历史学家对问题的正确判断。而戏曲、小说里描绘的潘美陷害杨业的故事,尽管有许多夸大和虚构,但潘害杨的基调并没有错。 刘吉并不是个重要人物,《宋史》没有他的传,其事迹只散见于他人传记和其他史料,但这个人其实是个敢作敢为的性情中人。他和杨业有很多相似之处,杨业原是北汉猛将,他则是南唐李煜手下的大臣,两人都有奇才,忠于职守、作风正派,都不怕死。并且在降宋后都受到压制、排挤和打击。 刘吉长于治理河患,公元982年7月,黄河泛滥,郓州城被水包围,朝廷急忙派他去治理,刘吉率领民工防洪张秋,导河北流,解救了郓州城。两年后,黄河在滑州决口,朝廷命步军都指挥使田重进带领5万士兵前往治河,刘吉自告奋勇,参与其事,并表示不堵住决口,愿受灭族的处分。宋太宗赞赏他的勇气,任命他为田的副手。刘吉到了现场,换上粗布衣服,亲自背土,与民工日以继夜地苦干。 太监石金振负责监护河堤,好仗势欺人,外号石爆裂,多次欺负刘吉,刘都默默忍受。有一天,刘与石乘船巡视,船到河中时,刘毫不客气地对石说:“你欺人太甚,我不怕死,现在和你一道去见河伯吧!”说着便摇晃小船,准备覆舟,吓得石金振号啕大哭,边自打嘴巴边求饶。刘这才放手,从此石再也不敢欺负刘吉了。在刘吉的努力下,很快堵塞了滑州缺口。 在正义感、同情心的驱使下,刘吉自然会挺身而出,为杨业一雪冤屈。虽然他为杨业申冤成功,但他的性格注定不“讨人喜欢”,因为经常骂贪官污吏,得罪了不少人,刘吉备受排挤,不得不提前“退休”。李裕民先生发现的张咏的诗,便是作者给刘的送行诗。杨业因小说、戏曲而流传后世,而刘吉的生命在默默无闻中结束了,谁也不知道他死于何时、何地,活了多大岁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