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者朱东润先生学识渊博、才华横溢,著有传记文学及学术专著20余种,总字数在一千万字以上,其学术研究领域之广、成就之高、著作之丰,为世所罕见。他还是一位著名的书法家,篆、隶、行、草无不精到。苏步青教授评价朱老“彩笔宏文称一代,高风亮节足千秋”。朱先生于1988年仙逝,享年92岁。今年是朱老逝世20周年,人们以各种方式怀念他。 朱老早年留学英国,回国后执教武汉大学,其时闻一多是文学院院长,请他开设《中国文学批评史》。1932年,朱老完成《中国文学批评史讲义》,接受好友叶圣陶的建议,改为《中国文学批评史大纲》。解放后,朱东润满腔热情地投身于祖国的文化教育事业,1952年全国高等院校院系调整,他调入复旦大学任教授,1957年起任复旦大学中文系主任。“文革”中,他历经磨难,始终不为邪恶势力所屈服,他的头颅一次次被按下,但一次次坚强地昂起,他是复旦大学有名的“硬骨头”。他的刚直守正、以德立身、以天下为己任的节操,体现了他追求真理、注重科学的精神。 朱东润在中国古代文学史方面,著述颇多。他早年以治《诗经》闻名天下,尤以“国风不出于民间说”最为著名。他怀疑“诗三百”不是民间作品,不但“雅”、“颂”不是,连“风”也不是,特别是谈情说爱的诗篇,而过去的文史专家都认为“一定是民间的作品”。在《国风出于民间论质疑》一文,他就《国风》之地位、境遇、服御、仆从诸端,论证作诗者皆为统治者。理由有三点:“诗三百”以前及其同时之著作,凡见于钟鼎简策者,皆王侯士大夫之作品;持“民歌说”者所认定的“民歌”代表作《关雎》等论之,《关雎》之“君子”、“淑女”,非民间之通称;“琴瑟”、“钟鼓”,非民间之乐器;后世之文化高于前代,何以三千年前之民间,能为此百六十篇之《国风》,后世之民歌远不及矣? “文革”前,我曾读过朱东润先生的《张居正大传》,他的文笔、学问、人品深深地打动了我。于是有了想见见朱东润先生的念头。上世纪80年代初,我尝试给朱老写信,内容多为请教学习上的问题。知道朱老书法好,我给朱老的信都用蝇头小楷写,也许正是我用毛笔写信的缘故,引起了朱老的注意,以后我们便有了来往。 在与朱老交往的过程中,我经常向他请教如何写好字。朱老讲摹碑临帖十分重要,这是要下苦功的。字写好后须静心与碑帖反复对照,像与不像,找到差异再临,写字之事是急不出来的。写字先要形似,然后才会神似,这是古人修身养性的高妙之处。朱东润十分爱好书法,寒暑无间,坚持练习六十余年,篆、隶、行、草全都擅长。他的书风植根于先秦汉碑,逐步形成了苍朴超逸、清新疏朗、空灵洒脱的艺术风格,深为世人所钦佩。 1982年夏日,朱老告诉我他已为我写了首孔文仲诗,我兴奋不已,这是我多年的愿望。“外见秋水长,里见荷花发;庐阜收白云,南浦浸明月。”这首诗意境高远,而朱老书写的字更是用墨浓枯别致,草而不乱,行而不蔓,正而不滞,刚劲挺拔,浑厚雄健。令人赏心悦目,爱不释手。 朱老认为一位书法家至少要练30年的基本功,而且强调练基本功一定要练楷书。朱先生八十多岁时还谦虚地说自己的字达不到书法家的水平。问起朱老学书法的经历,朱老说十分偶然,但很有意思。他说当年他留洋回来,有友人索联,他撰而不能书,一时议论四起,于是决心从头学起。那年他23岁。朱老的话让我很感动,他的可贵之处在于心有自知,不为他人蒙蔽。这情况同当年沈尹默学书法的经历颇为相似。 我与朱老交往时,他已八十多岁,但他气清神爽,面色红润,声如宏钟,行走便捷,我便向他请教长寿之道。朱老风趣地说:“长寿之道,要顺其自然,白天做事,晚上休息,古人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睡眠很重要,特别是40岁以后,千万勿要熬夜,年轻时熬夜问题不大,有体力可支撑,但40岁以后身体开始走下坡路,而子夜后,人的身体最虚弱,汗毛孔都处于开张的状态,大自然中的蚀气、阴气容易侵蚀人体,要尽量避免熬夜,万不得已不要开夜车。毛泽东的体魄强健,70多岁还畅游长江,但长年的夜间工作使其身体受到损伤。”此话给我印象深刻,铭记在心40岁后,我除了偶尔赶写隔日见报的重要文章外,基本上总在晚11点前入睡。 在泰兴参观朱东润故居时,我看到朱老1946年为其子中学毕业的一段题词:“用最艰苦的方法追求学识,从最坚决的方向认识人生。”这也是朱老一生为人为学的写照。 朱东润先生赠本文作者的书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