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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三】 李之仪
【派别】 婉约派
【文集】 《姑溪词》 忆君心似西江水 日夜东流无歇时 长江之水日夜不停地流着,涌动的水中漾着一个女子千年不息的相思。她将自己对爱的誓言,覆在那惊涛骇浪之中,让灵魂受尽了反复的折磨。她日日深情地呼唤着那个魂牵梦萦的男子,她欲轻轻地向她诉说着朝朝暮暮的相思。 如此让女子牵恋的情郎即为写过《卜算子》的李之仪。李之仪一生坎坷无数,幸好有那些善解人意的红颜知己为其人生添了许多慰藉。李之仪追慕东坡,虽然并不为苏门学士之人,但与东坡始终保持着师友的亲密关系。东坡对李之仪也是倍加赏识。据苏门学士张耒在《送李子端赴定州幕府》记载,元佑八年,东坡知定州府时,朝中愿从东坡者诸多,但是都不敢有请于学士。后东坡向朝廷奏明愿以李之仪佐幕府。从众多之人选中李之仪,也足见东坡对其的信任和赏识。李之仪也没有辜负东坡,在辅佐时尽心尽力,颇有政绩。 李之仪一生敬重东坡。元佑年间,东坡受到党争的迫害,苏学也遭到了朝廷的陈毁。李之仪因为与苏门联系过密,也是屡遭贬谪,甚至身陷囹圄,但其依然不变初衷。后赵鼎在《竹隐畸士集》中言:“东坡生既谪,昔日门下之人惟恐人知之。如端叔之徒,始终不负公者,盖不过三人。”东坡遭贬,众人对其都远而避之,惟恐被人知道自己同东坡有什么关系,但李之仪从来不避嫌,他对东坡的衷心始终如一。 李之仪妻文柔为一不凡女子,他能如此舍命追随东坡其中便有文柔的意愿。文柔曾对李之仪言:“子瞻名重一时,读其书,使人有舍身成人之志。君其善同之邂逅。”在定州时,一日东坡上李之仪府,恰好有人送文件过来,东坡于是有条不紊地将案件很快判结。文柔见后言:“今见临事一丝不苟,真正一代豪杰。”李之仪举家对东坡敬爱有加,后东坡遭贬,文柔亲手缝衣赠送东坡并言:“我一女子,能与此种人相识,我复何憾。”一女子能有如此大的胸襟,让人想起一句古话“巾帼不让须眉”来。 后文柔逝,李之仪悲痛欲绝。在其《姑溪居士妻胡氏文柔墓志铭》作悼亡词言:“与余伉丽四十年,胡氏上自六经,司马氏史,及诸篡修,多所综织。于修学则终一大藏。作小歌词禅讼,皆有师法,而尤精于算数。”若如此言文柔还真是一大才女,后作《梦溪笔谈》的沈括叹其妻说:“若为男子,我益友也。” 文柔处事上有男子之风,范纯仁为范仲淹次子,官居宰相。李之仪曾替其起草过《遗表》及《行状》,后因此事触怒蔡京而被定罪。幸好文柔花重金买通蔡京佣人 ,通过佣人之手将范存仁的首创原稿盗取出来,使蔡京欲罪而无据。李之仪与文柔生死患难与共,感情笃厚。文柔的离去对李之仪来讲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李之仪都是意志消沉。 李之仪作词虽然有花间词风,但是没有那种秾艳,他自己对作词的要求即“语尽而意不尽,意尽而情不尽。”所以在其词中多有情浓如斯的语句。世人作词多言男欢女爱、离愁别恨,李之仪也是这般,试看其词两首: 《留春令》 梦断难寻,酒醒犹困,那堪春暮。香阁深沈,红窗翠暗,莫羡颠狂絮。 绿满当时携手路,懒见同欢处。何时却得,低帏昵枕,尽诉情千缕。 《鹊桥仙》 风清月莹,天然标韵,自是闺房之秀。情多无那不能禁,常是为、而今时候。 绿云低拢,红潮微上,画幕梅寒初透。一般偏更恼人深,时更把、眉儿轻皱。 相思之语尤是刻骨情深。佳人梦魂中去寻逐那日夜眷慕的郎君,人海茫茫,望眼欲穿,却还是踪迹杳无。想起王安国的词来“小怜初上琵琶,晓来思绕天涯。 佳人不忍就这样独自醒来,残酒未消,眉蹙未解,三月的春暮又至,门掩黄昏,幽阁深沉。斜阳映染在那红窗之中,却又一点点暗淡下去。她见到那柳絮飘飞,心生怅意,忽地又羡起春风来,春风尚可不肯呆在画堂朱户,随意地吹逐着自己喜爱的杨花,而她只能幽居于此。她忆起当年两人携手同游的日子,那条经常徜徉的红稀小径芳草萋萋,她害怕再去故地重游,孤身一人只会勾起更多的情思,惹来更多的泪水。她多么希望两人有相逢的那一刻,银缸相照,低帷呢喃,诉说着别后的相思。 下首转入一个风清月圆之夜,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精致的闺阁,佳人独坐,暗藏心事,又怎能成寐。明月寄托了她的相思,可明月却是无情之物,又怎能识到她的一番苦楚。她只能静静地独倚阑干,翘首以盼,望尽那天涯之路。绿云低栊,红潮微上,轻寒染上小楼。薄雾萦回在画屏之上,如云绕在她的心中。此个时候,最是让她心愁。看她那轻锁的黛眉,幽深之中藏满了她欲说还休的情事。李之仪此词作得婉约深沉。后毛晋在《姑溪词跋》中言:“李之仪词,即置于《片玉》、《漱玉》集中,莫能伯仲。 李之仪从学于东坡,诗也做得好。东坡曾经赞赏其言:“暂借好诗消永夜,每逢佳处辄参禅。”其词受柳永词风影响很深,与少游的受影响程度相比是有过之而不及。见其词《谢池春》: 残寒销尽,疏雨过,清明后。 花径敛余红,风沼萦新皱。 乳燕穿庭户,飞絮沾襟袖。 正佳时,仍晚昼,著人滋味,真个浓如酒。 频移带眼,空只恁、厌厌瘦。 不见又思量,见了还依旧。 为问频相见,何似长相守。 天不老,人未偶。 且将此恨,分付庭前柳。 此词读之便觉有浓浓的柳七风味,浅俗用语,述离别相思。时候已不再是料峭春寒,清明过后,一场疏雨将早春涤荡得干净,全然没有孟襄阳“疏雨滴梧桐”之清苦感,但是让人觉得如飞卿诗“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般温馨。雨疏风骤,落红无数,风尘又起,吹皱一池春水。庭户中飞动着呢喃的燕子,落花飞絮,有暗香盈袖,一派春光烂漫之色,如白居易《钱塘湖春行》中所述“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乱花渐欲米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一幅佳景,尽在斜阳晚照中。花下销魂,似饮陈年佳酿。醉眼迷离,相思让人瘦,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不见却是相思,相思还是依旧。真如才子唐泊虎词“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近代刘半农一首情诗《教我如何不想她》,就如此般。 地上吹著些微风。 啊! 微风吹动了我头发, 教我如何不想她? 月光恋爱著海洋, 海洋恋爱著月光。 啊! 这般蜜也似的银夜, 教我如何不想她? 水面落花慢慢流。 水底鱼儿慢慢游。 啊! 燕子你说些什麼话? 教我如何不想她? 枯树在冷风里摇, 野火在暮色中烧。 啊! 西天还有些儿残霞, 教我如何不想她? 上天太无情,相爱之人却要互成离别,如此叫人怎么不心伤。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还是将那满腔的怨恨,留给那庭前的垂柳,杨柳无情,也是依依而尽。 李之仪因得罪蔡京而被贬至当涂,当涂有太白祠、谪仙楼。他将自己的不平的遭遇,同太白落寞的人生相较,遂发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叹。当他登上凌敲台,(此凌敲台为南宋孝武帝避暑离宫)想起自己远离京师,触景生情,于是仿李白而作词《忆秦娥》: 清溪咽,霜风洗出山头月。山头月,迎得云归,还送云别。 不知今是何时节?凌歊望断音尘绝。音尘绝,帆来帆去,天际双阙。 李白作《忆秦娥》也是见到汉家陵墓,感慨历史沧桑而作。引其词:“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桥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李之仪登高而望,见到一幅深秋远景,流水深澈,幽咽作响。起于青苹之末的寒风裹着一层霜气,不停地吹,将那山头之月涤得清明。清明之月静静地看着天边的云卷云舒,迎得云归,还送云别。词人因为贬谪的时间长久而不敢去想今是何年,他一直望着那凌敲台,他是多么盼望能重回京师,然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归期茫茫呀。他只能看着帆来帆去,成为一失路之人。全篇溢着愁苦之音,全然没了花间绮艳,笔下之景也是显得极为清峻。纪昀曾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评李之仪词:“小令尤清婉峭倩,殆不减秦观。”纵观李之仪词,确如纪大才子所言。 郁达夫曾作诗说:“曾因酒醉鞭名马,也恐情多累美人。”没有酒醉的李之仪也是多情的。东坡曾作诗《立春日小集•戏李端叔》云:“须知李居士,重说后三三”。三三乃九,即为李之仪在贵州相识的一位营妓董九,李之仪与其有过一段情深的往事。后终念念不忘。贬于当涂地时,心情非常怅廖,经常徘徊在姑溪河畔,后在此遇上了一绝色女子杨姝。杨姝为一歌妓,曾在花园洞地为黄庭坚等一干文人奏过《履霜歌》。黄庭坚是苏门四学士之一,李之仪对其神往已久,只是一直无缘相见。就在这湖畔,李之仪与杨姝一见钟情,两人便经常在夕阳晚照时,徜徉在姑溪河畔小径间,吟诗赋歌,相斟共饮。当杨姝又一次深情地弹起这《履霜歌》时,李之仪听后热血沸腾,大笔挥毫作下一词《清平乐》: 殷勤仙友。劝我千年酒。一曲履霜谁与奏。邂逅麻姑妙手。 坐来休叹尘劳。相逢难似今朝。不待亲移玉指,自然痒处都消。 有了情感的抚慰,李之仪那颗霜冻的心又渐渐地复苏。冬去春来,他在闲暇之时作了大量的诗词。在其文字里也渐渐地少了那些愁苦之声,如其《浣溪沙》:“道骨仙风云外侣,烟环雾鬓月边人,何妨沉醉到如今。“他沉浸在两人的温馨世界中,对世事不再那么关心,这对他来讲也是一种解脱。在此期间他写了一首千古被人传诵的名作《卜算子》: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夜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江头江尾不能阻隔女子的思君之心,同在江畔,却是见水而不能见人。别后相思如若烟水,菖蒲发花五云之高。女子心中定是思情泛滥。苦在江水如刀,忍断情丝,幸在柔情似水,脉脉牵连。悠悠的江水,何时才能流尽心中的怨恨呀。唐人姚合有诗《送薛二十三郎中赴婺州》云:“我住浙江西,君去浙江东。日日心来往,不畏江东风。”情比石坚,所以女子说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人世间的情感太过于反覆无常,爱得越深,忧得也越深。她想对他说“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可是她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她唯愿的是君心似己心,这样一定不会负他一片相思之意。 李之仪用淡语道出了深情,正如他自己所言:“意尽而情不尽”。后陈廷焯在《词则•别调集》中讲李之仪词“清雅得古乐府遗,但不善学之,必流于滑矣。” 李之仪一生最让人觉得遗撼之处便是晚年有失节之举。蔡京当时权倾天下,李之仪在《姑溪居士文集》中赞讼蔡京“鲁公居义,皎如星日”。他大概是忘记了当年《遗表》一案,自己被贬太平州系何人所为。想当初李之仪誓随东坡终不悔弃的高风亮节,与此相较不免让人唏嘘。后有吴芾为其文集作序讲出一番掩盖之辞:“或谓端叔晚年锐意进取,有所附丽,虽着可疑。然范忠宜公遗奏,极力鲠切。讵可以微瑕,掩之哉。”欲盖弥彰之举,仍是会受到后人诟病,此为李之仪的大不幸。 【小传】李之仪(1047——1117),字端叔,自号姑溪居士,沧州无棣(今属山东)人。神宗元丰进士。苏轼任定州知州时,为幕僚。历任枢密院编修官、原州通判等。徽宗初,提举河东常平。后以文章获罪,编管太平州(今安徽当涂)。久之,徙唐州,终朝请大夫。能文。词亦工,以小令见长,毛晋《姑溪词跋》称其“小令更长于淡语、景语、情语”。风格清婉峭茜,近似秦观。有《姑溪居士文集》、《姑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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